作者简介芥川龙之介(1892—1927),日本作家几乎将自杀看作一种生命的仪式了,1927年未届四十的芥川龙之介同样以这种方式离世。这位日本近代文学重量级的作家不但谙熟古老的日本文体,诸如俳句,又有良好的西方文学修养——他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英语系,在校期间即与久米正雄、菊池宽等形成了“新思潮派”。1915年开始创作时就发表了令他名垂后世的《罗生门》,该小说后来被当代电影大师黑泽明用作同名电影的取材和名称,因此越发越闻名世界。芥川的小说是那样富有传奇的古意,又深具现代人性的关怀,成了我们至今读来仍觉趣味弥远的杰作佳构。此外,他可算得上一个文备众体的作家,评论、散文、诗歌都可圈可点,包括他1921年来中国时写下的《中国游记》。以他命名的“芥川文学奖”,一直是日本文学界的最高奖项。
概述小说由在竹丛中发现了武士尸体的樵夫、云游僧、捕役、老妇答典史问,以及强盗多襄丸的供词,真砂的忏悔,武士鬼魂借巫女之口所说的话等几个部分组成。樵夫在竹丛中发现了武士武弘的尸体,而武士年轻貌美的妻子真砂以及凌辱他的强盗多襄丸都分别供认自己是凶手。最后是死者的供词,他借巫女之口,声称自己是愤而自杀的。樵夫、云游僧、捕役、武士的岳母也站在不同的立场上为案情提供线索。小说没有最终结局,因而也引起了众多莫衷一是的揣测。从文学成就的角度说,诸多文学理论家认为从小说本身来看,它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结构。
思想《竹林中》不是侦破小说,它激起的不是我们探究真相的兴趣,而是不同当事人对同一个事件讲述的角度、立场、语气、心理的不同所隐藏的信息。我们看到,武士和凶手对那位被奸污的女性都有些责备和鄙视,而那位女性则充满了自责,在责备和自责的背后有很深的文化内涵。
凶手的供词告诉我们他本来无意杀那名武士,当他奸污完女子正想溜之大吉之时,女子要求他杀死他的丈夫,凶手暗示我们他杀武士完全是女子的引诱,而他对死者是很佩服的,因为武士跟他交手打了二十三回合!普天之下只有武士一人能和他打到二十三回合!
亡灵借巫女之口的供词可以看出死者对凶手竟然也是饶恕的态度,因为凶手征求他的意见是否杀死他的妻子,就凭这一句话,他“已愿意饶恕强盗的罪孽”。对妻子他则是怒火中烧,因为他听信了强盗的诱惑,愿意跟他走,并让强盗杀死自己的丈夫。在犹疑不定之间,妻子逃命了,强盗给武士松了绑,武士在痛苦中自杀了。
而那名被奸污的女子的忏悔可以看出她内心非常痛苦,她在被奸污之后在丈夫脸上看到了讥讽和嘲笑,她忍受不了那种冰寒雪冷的轻蔑和憎恶,于是准备杀夫后自杀。杀死丈夫之后她却没了自杀的勇气,只能生活在痛苦和自责中。
三个人的供词是互相矛盾的,只有一点相同,那就是无论杀人者还是被杀者都谴责那名被奸污的女子,而女子因为缺乏自杀的勇气同样生活在自责中。
真相如何确实已经并不重要,通过他们的供词我们可以看出比真相更重要的东西。强盗奸污女子并杀死其丈夫没有丝毫犯罪感,在供词中充满“好汉做事好汉当”的英雄气概,却怪罪女子的诱惑激发了他的杀人念头,他让我们看到了人类历史的强盗逻辑:让女人承担所有的罪恶。按照这种逻辑,国家的灭亡,商纣的残暴、唐明皇的荒淫都是女人引诱的结果。
再看那位软弱的丈夫,因为贪财中了圈套被强盗捆住,结果妻子落入强盗之手,他无法保护妻子却对妻子充满了责备,也许妻子被人奸污之后如果自杀他便能够原谅她的刚烈,结果妻子逃走他却死于自己的无能。
那位女子是位刚烈的女性,强盗和她母亲都用“刚烈”这个词描述她,她逃走之后一直生活在自责中,她没有怨恨丈夫的无能,丈夫的讥讽和轻蔑的目光却让她充满了痛苦。女性总是生活在他人的目光中,在他人的肯定或否定中确立自己的身份和价值。其实一个懦弱的男人有什么资格讥讽和藐视她呢?她能够从强盗手中逃出来已经说明她的勇敢。
面对同一起杀人事件的不同讲述透露出来真相以外的信息,所有的指责都在指向那个同样是受害者的弱者:被强盗奸污的女性。这可以看出东方文化中女性的地位,男性掌握话语霸权,他们对女性可以随意欺侮、嘲讽、谴责,他们凌驾于道德之上,违背道德然后谴责道德,即使奸污了女性也要谴责她的不贞,责备她没有做出彻底的反抗:自杀。
叙事学理论有一个术语:不可靠的叙述者。这种“不可靠”是作者故意设置的叙事圈套,他的目的不是把读者引向故事背后的真相,因为真相并不重要,作者试图通过不同的讲述者采取的立场、姿态、心理的不同,提醒读者注意在讲述的过程中渗透的社会文化信息,这些信息远远大于真相带给我们的震撼。
作者同时告诉我们真相是不可求的,因为所有的讲述者都是不可靠的,他必然会受到自身视野、文化心理的限制。在文学作品中,讲述的不可靠性带来了文本的魅力和张力。
小说原著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砍柴人的证言
是的,那尸体是我发现的。今天我照每天的习惯到后山去砍杉树,忽然看见山后的荒草地上躺着那个尸体。那地方么,是离开山科大路约一里地,到处长着竹丛和小杉树,难得有人迹的地方。
尸体穿的是浅蓝绸子外衣,戴一顶城里人的老式花帽,仰躺在地上,胸口受了刀伤,好像不止一刀,尸体旁边的竹叶全被血染红了,不,血已经不流,伤口已发干,恰好有一只马蝇停在伤口上,没有听到我的脚声。
我没有发现凶刀,不,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旁边杉树上落着一条绳子。尸体边便是这两样东西。不过地上的草和落叶,都践得很乱,一定在被杀以前有过一场恶斗。什么?马?没有马,那地方马进不去,能走马的山路,还隔一个草丛。
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行脚僧的证言
这个现在已成了尸体的人,我昨天确实遇见过。是昨天……大概是中午,地点是从关山到山科的路上,他同一个骑马的女人一起在走,女的低着脑袋,我没看清她的脸,只见到穿胡枝花纹的衣服,马是棕色的,两络长鬣披在脸上,马的高度大概是四寸①吧。我是出家人,所以不大内行。男的——不,他带着腰刀,还带着弓箭,有一只黑漆的箭筒,插着二十来枝箭。这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①日本古代计马体的高度,以古日尺四尺为基础,单说它的余数。
我可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正是人生朝露,电光石火嘛。哎哟,没什么可说的了,真伤心!
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捕手证言
我逮住这个人,他确实叫多襄丸,一个有名的强盗。我逮他的时候,他正从马上跌下来在栗田口石桥上呜呜叫痛。时间么,是昨晚初更模样。那时他穿的就是这件蓝黑绸衫,带一把没鞘的刀子,也就是现在看见的样子,还带得有弓箭。对不对,这就是死者生前带的武器——那么,杀人的凶手一定是这个多襄丸了。包牛皮的弓,黑漆箭筒,十七枝鹰毛箭——就是死者的东西吧。对啦,还有那匹马,就是两绺鬣毛披在脸上的棕色马。他从马上跌下来,也正是因果报应。那马用长缰绳拴在石桥前,正啃路边的青草。
这个叫多襄丸的家伙,在京师大盗中,是出名好色的。去年秋天鸟部寺宾头卢大佛后山上杀死一个女香客和一个小女孩,也就是他干的。在他这次杀人之后,那骑马的女人到哪里去了,这个可不知道。我的话说多了,请原谅。
受巡捕官审讯的时候一个老婆子的证言
是的,这个被杀死的人,是我女儿的丈夫。不过,他不是京里人,是若狭国国府的武士,名叫金泽之武弘,二十六岁,性情温和,不幸得了这样的恶死。
女儿么,我女儿名叫真砂,十九岁,是一个有丈夫气的好强的女子,除武弘外,没有别的男人。她脸色微黑,左眼角有一个黑痣,小小的瓜子脸。
武弘是昨天同我女儿到若狭去的,不料会发生这样的祸事,真是前生的冤孽。女婿已经完了,可是女儿下落不明,叫我十分担心。务请你们看我老婆子分上,即使砍光了山上的草木,也得找出我女儿的下落。最可恶的是这个叫多襄丸的强盗,他不但杀了我女婿,还把我女儿……(以后痛哭失声,说不出话来了。)
多襄丸的口供
这人是我杀的,但我没有杀女的,我也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慢着,不管你们动怎样的刑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还是不知道。我已经被逮住了,我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是昨天中午过后,我碰见一对夫妻。那时正刮风,笠帽檐的绸绦被风吹起来,我瞧见了女子的容貌——只见了一眼就见不到了,大概正因为这缘故,我觉得这女子好像一位观音,立刻动了念头,一定搞到这个女子,即使要把男的杀死,也干。
杀一个人,在我是家常便饭,并不如你们所想的算一件大事。不过我杀人用刀,你们杀人不用刀,用你们的权力、金钱,借一个什么口舌,一句话,就杀人,当然不流血,人还活着——可是这也是杀人呀。要说犯罪的话,到底是你们罪大,还是我罪大,那就说不清了(讽刺地一笑)。
可是能不杀男人,把女人搞到,也没有什么不好。不,当时我是那样想的,尽可能不杀,一定把女的搞到。可是在那条山科大路上,当然不能动手。这样,我就想法子,把那对夫妻带到山窝窝里去。
事情不难办,我成了他们的旅伴,便对他们说,那边山上一座古坟里,刨出了很多古镜同刀剑,我已偷偷埋在山后乱草堆里,如果你们要,随便给多少钱,可以贱卖给你们——那男子听了我的话有点动心了。以后——怎样,贪心这个东西,就是可怕嘛。半小时之后,那对夫妻便同我一起,把马赶上了山路。
我们走到草丛前面,我说宝物就埋在那边,一起去看看吧。男的已起贪心,表示同意,便叫女的在马上等着,因为那草丛中,马是进不去的。我原这样打算,让女的单独留下,带那男子走进草丛里去。
草丛开头尽是一些小竹子,约走了几十丈,就有一些杉树——这真是我动手的好地方,我把草丛拨开,只说宝就埋在杉树下。男子听我一说,就眼望有杉树的地方,急急跑去。这里竹丛已经少了,前边有几棵杉树——我走到那里,出其不意地立刻将他按倒在地。他带着刀子,看样子也有相当武艺,可是禁不起我的突然袭击,终究被我捆在一棵杉树上了。绳子么,我们当强盗的人,随时得爬墙头、上屋顶,绳子总是随身带着的嘛。当然,为了怕他嚷起来,我在地上抓起一把竹叶子,塞满他的嘴里,那就不怕他了。
我将男子收拾停当,然后跑到女人那里去,说男的突然发了急病,叫她去看。这一着果然成功,女的将头上笠帽脱下,让我拉着手,走进乱草丛中,一到那里,她看见男人捆在树上——立刻从怀里拔出一把小刀。我从没见过这样烈性的女子,那时如果一个措手不及,刀子便捅进肚子里了,要逃也无处逃,肯定被她戮几刀,至少得受伤,可是我是多襄丸,用不着自己拔刀,就把她的小刀子打落地上。不管多强的女人,手里没家伙也就没有办法了。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没杀死那男人,就把女的乖乖地搞到手了。
不杀死那男子,是的,我本不打算杀他,可是当我撇开伏在地上号哭的女人,向草丛外逃跑时,那女人却发疯似的拖住我的胳臂,断断续续地哭喊了:“你死,或是我丈夫死,两个人必须有一个得死,我不能在两个男人面前,受这样的侮辱,这比我死还难受。两个人中,我跟活下来的一个。”——她就是这样,一边喘气一边说。那时候,我才下决心杀死那个男子(阴沉地兴奋)。
我说这话,你们一定以为我比你们残酷。可是,那是因为你们没瞧见她那时两眼射出来的火光,我一见那目光,我觉得即使一下子会被天雷打死,我也必须将这女人做我的妻子,把她做妻子——这就是我那时唯一的心愿。这不是你们所想的下流的色情,当时我如在色情之外别无想念,我早已一脚把她踢翻,一溜烟逃跑了,那男子也就不会用他的血来染红我的刀子了。可是当我在阴暗的草丛中盯住女的脸色时,我已料想到如果不杀死那男子,我便不能离开那里了。
我要杀人,便堂堂正正地杀,我解开了他身上的绳子,叫他同我拼刀(落在杉树上的那条绳子,就是那时忘记拿走的)。那男子满脸通红,拔出腰刀,一言不发,便怒火冲天地向我扑来——这一场恶斗的结果,当然不必说了。我们斗了二十三个回合,我便刺穿了他的胸膛。第二十三回合,请不要忘记,我直到现在还暗暗地佩服他哩,同我交手,能够上二十回合的,天下还只有他一个人呢(高兴地一笑)。
我把男子杀死,回头去看女人,不知怎样——她已经不见了。我不知她逃到哪里去了,在杉树林里到处找,在落着竹叶的地上,不见她的影子,侧耳一听,只听到男子临死的喘息。
可能在我们开始动刀时,她已逃出去找人叫救命去了。——我一想,现在得保自己的命了,我把刀和弓箭抓在手里,立刻跑回到来时的那条山路上。在那里,刚才女人骑的那匹马,正在安静地吃草。以后的事,就不用多说了。我只在进城时扔掉了那把血刀——这是我的口供,反正我这颗脑袋迟早得挂在樗树上,那便请判我死刑吧(昂然的态度)。
到清水寺来的一个女人的忏悔
——当那穿蓝黑绸衫的男人,将我强奸之后,回过头去嘲笑捆在树上的我的丈夫。我丈夫当然十分难堪,使劲扭动自己的身子,可是身上的绳子越勒越紧。我站起身来,连跑带滚滚到我丈夫跟前,不,我还没靠近他身边,他便提起一脚把我踢倒地上。这时候,我见丈夫眼中发出一股无法形容的光,简直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直到现在我想起这眼光我还忍不住发抖。丈夫虽没开口,但从这眼光中,已传达了他心里要说的话。这不是愤怒,不是悲哀,而只是对我的轻蔑。多么冷酷的眼光呀,这比踢我一脚,使我受更大的打击,我忍不住嘴里叫唤着什么,一下子便昏过去了。
等我苏醒过来,那穿蓝黑绸衫的男子已不知哪里去了,我的丈夫还捆在杉树上。我好不容易,才从落满竹叶的地上站起来,注视着丈夫的脸。他的眼光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点没有变化,又冷酷、又轻蔑。羞耻、悲哀、愤怒——我不知怎样说我那时候的心情,我跌跌跄跄走到丈夫的身边。
“夫呀,事已如此,我不能再同你一起生活了。我决心死,不过——不过,你也得死,你已见到了我的耻辱,我不能把你独自留在世上。”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出了这些话,可是丈夫还是轻蔑地看着我。我抑止了心头的激动,去找丈夫那把腰刀,刀已经被强盗拿走了,弓箭也已不在草地上。幸而我的脚边还落着一把小刀,我便捡了起来,再对丈夫说:
“我现在要你这条命,我也马上跟你一起死!”
丈夫听了我的话,动了一动嘴唇,他嘴里塞满落叶发不出声来,但我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仍然对我十分轻蔑,说了“杀吧!”两个字。我像做梦似的一刀捅进他浅蓝绸衫的胸口。
那时我又昏过去了,等我再醒过来,丈夫依然捆在树上,已经断气,通过竹叶漏进来的夕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我憋住哭泣,解开尸体上的绳子。以后……以后么,我再没有勇气说了,总之,我没有自杀的气力了。我想用小刀刺自己的喉管,我想投身到山下的池沼里,我试了各色各样的死法,我没有死成。我太懦弱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寂寞地笑)。像我这样无用的人,我不知观音菩萨会不会怜悯我,我已失身于强盗,我不知我将如何是好……我……(突然剧烈地痛哭起来。)
借巫婆的口,死者幽灵的话
——强盗强奸了我的妻子之后,便坐在那里安慰她。我开不得口,身体又捆在树上,我一次次向妻子以目示意。我想告诉她,不要相信强盗的话,他说的都是谎言。——可是我妻子却默然坐在落叶上,低眼望着自己的膝盖,正在一心地听着。我满心嫉妒,身上好像火烧。可是强盗还花言巧语地说:“你已失身了,再不能同丈夫和好,你跟他去,还不如跟我当妻子好。我会好待你,我去规规矩矩劳动!”这大胆的强盗,最后竟说出这样话来。
妻子听着,茫然地抬起脸来,我从没见过我妻子这样美丽。可是这美丽的妻,当着我的面,你猜猜她对强盗如何回答?我现在已到了另一个世界,可是一想到当时妻子回答强盗的话,还是浑身火烧一样难受。我妻子确实是这样说的:“那就随便跟你上什么地方去吧!”(长时间的沉默。)
妻的罪恶不仅如此,假使仅仅如此,我现在在黑地狱中也不至如此痛苦。可是当妻梦似地让强盗扶着要离开草丛到外边去时,忽然变了脸色,指着捆在树上的我说:“把这个人杀了。他活着,我不能跟你一起。”她发疯地连连叫着:“把这个人杀了!”——这话好似暴风,今天我在这黑暗地狱里,好像还能远远地听到。一个人的口,居然会说出这样恶毒的话,一个人的耳朵,竟然能听到一次这样恶毒的话么?——(突然,发出嘲弄的笑声。)听了这话,连强盗也大惊失色了。“把他杀了!”——妻这样叫着,拖住了强盗的胳臂。强盗茫然地望着我妻子,也没说杀,也没说不杀——就在这一刹那,一脚把妻踢倒在落叶上(又发出嘲笑声)。强盗两手抱着胸口,眼望着我说:“这女人怎么回事,你要死?你要活?你点点头!杀不杀?”——我听了强盗的话,我愿意饶恕他一切罪过(又一次长时间的沉默)。
当我还没有明确答复强盗时,妻忽大叫一声,向草丛深处跑去,强盗追上去,好像没有把她拉住,我像看幻影似的看着这个场面。
妻子逃走以后,强盗拿起大刀和弓箭,把捆在我身上的绳子割断了一截。“现在,要看我的命运了!”——当强盗隐在草丛中不见时,我记得听他这样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以后,四周围寂然无声。不,我听到人的哭声。我一边自己解开绳子,一边侧耳听这哭声,原来是我自己在哭(第三次长时间沉默)。
好不容易,我才从杉树下站起困乏的身体。在我面前,是妻子丢下的一把小刀,我拾起来,一刀刺进自己的胸口。我的口里喷出一道腥血,我一点不觉痛,只觉心头一片冰凉。四周围更静寂了。在这山后草丛的顶空中,连一只飞鸣的小鸟也没有,只从竹头树杪漏下淡淡的阳光,这阳光——也渐渐昏暗起来,现在,连竹木也看不见了。我便那样倒在地上,埋葬在静寂中。
这时好像听到轻轻的脚声,走到我的身边,四周已经黑暗,我看不见是谁,——是谁的手从我的胸口拔出了小刀,同时我口里又涌出一阵血流,我便这样地落进黑暗中了。
一九二一年十二月作
楼适夷译
1976年3月
相关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于1950改拍了《竹林中》,并以芥川的另一部小说《罗生门》为电影的题目。
影片名:罗生门 In the Woods (1950)
(令译为Roshomon)
更多外文片名:
Rashômon
Rasho-Mon .....(USA) (alternative spelling)
Rashomon .....(Japan) (alternative transliteration)
影片类型:惊悚 / 剧情 / 悬疑 / 犯罪
片长:88 min
国家/地区:日本
对白语言:日语
色彩:黑白
混音:单声道
级别:
Singapore:PG Canada:G Finland:K-16 Sweden:15 USA:PG-13 USA:Unrated Spain:13 UK:12 West Germany:16 UK:X Chile:18 Argentina:16 Switzerland:14
上映日期:日本Japan 1950年8月25日
摄制格式:35 mm
制作处理方法:Spherical
洗印格式:35 mm
演职员表
导演:黑泽明Akira Kurosawa
编剧:芥川龙之介Ryunosuke Akutagawa .....(stories Rashomon and In a Grove)
黑泽明 Akira Kurosawa .....&
桥本忍 Shinobu Hashimoto
演员:
三船敏郎Toshiro Mifune .....Tajômaru
京町子Machiko Kyô .....Masako
森雅之Masayuki Mori .....Takehiro
志村乔Takashi Shimura .....Woodcutter
千秋实Minoru Chiaki .....Priest
Kichijiro Ueda .....Commoner
Fumiko Honma .....Medium
加东大介 Daisuke Katô .....Policeman
制作人:
Minoru Jingo .....producer
Masaichi Nagata .....executive producer
制作发行
制作公司:
Daiei Motion Picture Co. Ltd. [日本]
Daiei Studios [日本]
发行公司:
Edward Harrison [美国] ..... (1957) (re-release)
Embassy Home Entertainment [美国] ..... (video)
Janus Films [美国] ..... (USA) (VHS)
Los Films del Búho [西班牙] ..... (1984) (Spain) (theatrical)
雷电华影片公司 RKO Radio Pictures Inc. [美国] ..... (1951) (USA) (subtitled)
标准收藏 The Criterion Collection [美国] ..... (USA) (DVD)
剧情梗概
故事发生在12世纪的日本,在平安京发生了一件轰动社会的新闻,武士金泽武弘被人杀害在丛林里。作为证人,樵夫、凶手多襄丸、死者的妻子真砂、借死者的魂来做证的女巫都曾被招到纠察使署,但他们都怀着利己的目的,竭力维护自己,提供了美化自己、使得事实真相各不相同的证词。
这一天,大雨倾盆,烟雾迷蒙,在平安京的正南门--罗生门下,行脚僧、樵夫、杂工3人一起在这里躲雨,谈着谈着,他们就聊到了这件事。
樵夫说,3天前他上山砍柴,在一片树丛里发现了一具男人的尸体,他就近报了官,被传到了纠察使署……实际上,他掩盖了自己因贪图小便宜而抽走了尸体胸口上的短刀的行为。
樵夫说凶手多襄丸是个有名的大盗,但他在事后很快就被抓到了。因为他恰巧喝了山沟里染了毒的泉水,所以抓来不费吹灰之力。
在审问中,多襄丸对自己的作案经过,是这样述说的:那天,他在林子里看到金泽武弘牵着他妻子真砂的坐骑走了过来,便为真砂的美貌所倾倒。于是便用诡计将武弘骗到丛林深处,在同武弘的搏斗中将其缚住,接着占有了真砂。本来他不想杀害武弘,可真砂让他们两个人决斗,并说“哪个活下来,我就跟哪个”,多襄丸于是给武弘割断绳子,和他决斗起来,终于把他一刀砍倒。等他再寻找真砂时,她已经吓得逃之夭夭了。
行脚僧却补充说,当时在纠察使署里,真砂是这样说的:她被多囊丸蹂躏之后,受到了丈夫的蔑视,这让真砂感到受了极大的刺激。于是悲愤之中,真砂就晃晃悠悠地扑向了武弘……可等她醒过来一看,那把短刀已插在丈夫的胸口上,他已经死了。后来她想自杀,但终于怎么也没有死得成。
行脚僧又向杂工和樵夫说出死了的武弘借女巫之口说出来的话:多囊丸强奸真砂以后,就要真砂和他一起走。谁料真砂同意了,但却让多囊丸先杀了武弘,多囊丸也没想到真砂竟是这样的女人,就问武弘应该怎样处理她,听了这话,真砂跳起身向树林深处逃走了,多襄丸向她追去。这时武弘拾起短刀,朝自己胸膛猛力一刺……
真相只有一个,但是各人提供证词的目的却各有不同。为了美化自己的道德,减轻自己的罪恶,掩饰自己的过失,人人都开始叙述一个美化自己的故事版本。荒山上的惨案,成了一团拨不开看不清的迷雾。
这时樵夫说出当日看见的事实,当日多襄丸强暴了真砂后,真砂不停的哭泣,多襄丸求其做他浑家,这时真砂割开捆武弘的绳子,意思要两人决斗,这时武弘却辱骂真砂,宁可让多襄丸抢走,多襄丸也态度一变,瞧不起真砂,真砂万万没想到丈夫这么对她,于是歇斯底里的吼出对两人的不满,两人被激后,开始打斗,拼剑中,多襄丸不慎将剑插入土中,被本来吓坏的武弘穷追猛打,后来武弘也不小心把剑劈入树桩中,多襄丸爬到剑前,将自己的剑拔起,并刺死了武弘,杀人后的多襄丸吓得打颤,清醒后,又逼迫真砂,真砂极力反抗,最后逃走
三个人就这样争争吵吵,纷纷慨叹人心叵测,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正在这时,隐约传来婴儿的哭声。他们循声找去,看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儿。杂工上去把婴儿的衣服剥了下来,樵夫骂他是恶鬼,杂工申辩说,生了孩子又把他丢掉的人那才是恶鬼呢!又揭露了樵夫偷拿了武弘尸体上的短刀的行为,说得樵夫哑口无言。
杂工走了,深受触动的樵夫收养了婴儿,行脚僧感动地说:“亏得你,我还是可以相信人了。”
谈论完毕,雨过天晴。影片结尾,樵夫抱着婴孩往夕阳深处走去。
幕后制作
该片是根据日本名作家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筱竹丛中》改编而成,是大导演黑泽明的惊世之作,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有价值的10部影片”之一。影片以一宗案件为背景,描写了人性中丑恶的一面,揭示了人的不可信赖性和不可知性,然而其结尾的转折又将原有的对整个世界的绝望一改成为最终强调人的可信,赞扬人道主义的胜利和道德的复兴。该片上映后,在欧洲引起轰动,又在美国掀起“黑泽明热”,黑泽明也因而被誉为“世界的黑泽明”。本片获1951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获第23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并入选日本名片200部。
黑泽明谈影片
拍《罗生门》的计划,是我在松竹完成了《丑闻》之后,大映提出:是否能再给我们拍一部的要求,我再三考虑之后决定的。 拍什么呢,左思又想,突然想起了一个剧本,这就是据芥川龙之介的《筱竹丛中》改编的戏。(注:芥川龙之介,名作家,1892-1927,生于东京,为夏目漱石的门下弟子。别号我鬼、澄江堂主人。代表作有《鼻子》、《芋粥》、《地狱变》、《罗生门》、《偷盗》等。1927年自杀身死。)这个剧本是伊丹万作(导演)先生的门下弟子一个名叫桥本的人写的。 剧本写的非常好,但是把它拍成一部影片却未免太短了。 这个剧本的作者桥本后来到我家拜访,谈了几个小时。我觉得此人很有见地,颇具好感。 这个桥本就是后来和我一起写《生存》、《七武士》等等剧本的桥本忍。当时使我想起了他据芥川原作改编的剧本《雌雄》。
差不多出于下意识地觉得,那个剧本就那么白白扔掉它未免可惜,能否把它拍个什么。这种想法可能在我大脑的某处存在过。现在,它突然从我的大脑某个褶皱处爬了出来,大声喊叫:拍个什么吧。
同时我立刻想起:《筱竹丛中》已经有三个故事了,如果再创造一个新故事,就正好达到影片所需的长度。 同时我还想起芥川龙之介的小说《罗生门》。它和《筱竹丛中》一样,也是平安朝时代的故事。(注:平安朝,公元794-1192年。) 电影《罗生门》就是这样慢慢地在我头脑中孕育成形的。 当时我正被一种焦躁感所困扰,原因是我以为电影已经进入有声时代,但是,无声电影的优点,以及它独特的电影美早已被人们弃置不顾了。所以我认为,应该回到无声影片的时代,有必要探索一下电影的原点。
我想过,特别是能够从法国先锋派的电影精神重新学到什么。
电影节
年份
奖项
获奖情况
获奖人
奥斯卡奖/Academy Awards, USA
1953
最佳艺术指导布景 / Best Art Direction-Set Decoration
提名
Takashi Matsuyama
奥斯卡奖/Academy Awards, USA
1953
最佳艺术指导布景 / Best Art Direction-Set Decoration
提名
H. Motsumoto
英国学院奖/British Academy Awards
1953
最佳电影 / Best Film
提名
奥斯卡奖/Academy Awards, USA
1952
荣誉奖
获奖
威尼斯电影节/Venice Film Festival
1951
金狮奖 / Golden Lion
获奖
黑泽明
威尼斯电影节/Venice Film Festival
1951
意大利电影影评人奖 / Italian Film Critics Award
获奖
黑泽明
国家评论协会奖(美) / National Board of Review, USA
1951
最佳导演 / Best Director
获奖
黑泽明
国家评论协会奖(美) / National Board of Review, USA
1951
最佳外语片 / Best Foreign Film
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