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①,何事秋风悲画扇②。
等闲变却故人心③,却道故心人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④,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⑤,比翼连枝当日愿。
【人物生平】
纳兰容若,原名纳兰成德,后因避太子保成的嫌名而改性德,一年后,保成改名为胤礽,纳兰遂又将名字改回成德。字容若,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人,康熙十二年进士。大学士明珠长子。他淡泊名利,善骑射,好读书,擅长于词。词全以一个“真”字取胜,写情真挚浓烈,写景逼真传神。
【注释】
①人生句:意思是说与意中人相处应当总像刚刚相识的时候,那样地(的)甜蜜,那样地温馨,那样地深情和快乐。
②何事句:此用汉班婕妤被弃典故。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为喻抒发被弃之怨情。南北朝梁刘孝绰《班婕妤怨》诗又点明“妾身似秋扇”,后遂以秋扇见捐喻女子被弃。这里是说本应当相亲相爱,但却成了今日的相离相弃。
③等闲二句:意思是说如今轻易地变了心,却反而说情人间就是容易变心的。故人,指情人。
④骊山二句:《太真外传》载,唐明皇与杨玉环曾于七月七日夜,在骊山华清宫长生殿里盟誓,愿世世为夫妻。白居易《长恨歌》:“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作连理枝。” 对此作了生动的描写。
⑤何如二句:化用唐李商隐《马嵬》:“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之句意。薄幸,薄情。锦衣郎,指唐明皇。又,意谓怎比得上当年的唐明皇呢,他总还是与杨玉环有过比翼鸟、连理枝的誓愿!意思是纵死而分离,也还是刻骨地念念不忘旧情。亦可通。
【讲解】
此调原为唐教坊曲,后用为词牌。始见《花间集》韦庄词。有不同体格,俱为双调。但《太和正音谱》谓:《花间集》载《木兰花》、《玉楼春》两调,其七字八句者为《玉楼春》体。故本首是为此体,共五十六字。上、下片除第三句外,余则皆押仄声韵。
词题说这是一首拟古之作,其所拟之《决绝词》本是古诗中的一种,是以女子的口吻控诉男子的薄情,从而表态与之决绝。如古辞《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唐元稹有《古决绝词》三首等。这里的拟作是借用汉唐典故而抒发“闺怨”之情。词情哀怨凄惋(婉),屈曲缠绵。汪刻本于词题“拟古决绝词”后有“柬友”二字,由此而论,则这“闺怨”便是一种假托了,这怨情的背后,有着深层的痛楚,透过所有迷幻人的字眼与典故,慢慢看清作者的执着与无奈——对命运沉重的无奈,对爱情的执着,“骊山雨罢清宵半,泪雨霖玲终不怨”,有过了骊山雨罢清宵半的刻骨缠绵,纵然生当泪雨零玲的生离死别,口中心中,也一直没有一个怨字。
其实这首词中有三个典故。
【1】“秋风悲画扇”:借用汉朝班婕妤的故事。班婕妤曾是汉成帝的妃子,却遭到赵飞燕的妒忌、馋害而打入冷宫。那时候,班婕妤不再受到汉成帝的宠爱,多才的她在一个已入秋的天气里收拾房间,将一把美丽的团扇收进了箱子里,泪水于此刻突然落下:再美的团扇也终于会等到秋天,秋风吹起,团扇要么被收起,要么被弃置,就像一个个曾经受到过无穷宠爱的女子,如同自己一样。班婕妤于是写下一首《怨歌行》。南北朝梁的刘孝焯也曾经写过《班婕妤怨》:“妾身似秋扇”,于是就用秋扇比喻被遗弃的女子。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人之于人,若始终只如初见时的美好,若始终能保持初见时的感觉,团扇便永远是皎洁而团圆的。
【2】“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出自谢朓《同王主簿怨情》“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特在次声明一下,注意此句是“却道故心人易变”不是“却道故人心易变”
词中这样的感叹,只是对人世间凡夫俗子的嘲讽,反衬出一对痴情人的无奈。容若始终无法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
【3】“骊山”“泪雨霖铃”“比翼连枝”:都是讲的唐明皇与杨贵妃的故事。白居易的《长恨歌》已经把这个故事传颂千古了。
【详解】
《通志堂集》卷七《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上片第三、第四句:“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心人易变”,汪本作“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在第四句中,一为“故心人”,一为“故人心”;“故人心”易懂,“故心人”难解,似乎以“故人心”为佳。但若知道这两句是用典,就可知恰是“故心人”才符性德词的原样。汪元治不知此句出典,率意写成了“故人心”。可惜的是,至今已见的三种《纳兰词》注本(李勖、张草纫、张秉戍),也都未发现这两句是用典。按,谢眺《同王主簿怨情》诗:“平生一顾重,夙昔千金贱。故人心尚永,故心人不见。”性德词乃来自小谢诗。所以,该句应从通志堂本,作“却道故心人易变”。
【个人评价】
其实在现在术者喜欢纳兰容若人的却不少,甚至很多,但却不知道,越是大家熟悉的人,越是不了解,甚至是曲解。
【深度解析】
这首《木兰花令》常被我们当做爱情诗来读,其实只要稍微下一点功夫的话,就会在道光十二年结铁网斋刻本《纳兰词》里看到词牌下边还有这样一个词题:“拟古决绝词,柬友”,也就是说,这首词是模仿古乐府的决绝词,写给一位朋友的。
决绝词本来是乐府旧体,属于乐府当中的相合歌辞。
纳兰容若,这个真挚的大孩子,他从来不会对不起任何一位朋友,也没有任何一位朋友会忍心对不起他。
容若曾在好友严绳孙辞官离开的时候,写了一首《送荪友》送给好友:
“人生何如不相识,君老江南我燕北
何如相逢不相合,更无别恨横胸臆。
......”
总是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总是冷冰冰地和人保持距离,其实并不是因为冷漠,而是因为恐惧——在酿就了感情之后再被命运分别,这样的痛是如此地难以承受,倒不如茕(qiong)茕然地生活,不去爱,就不会有恨。
无论是“人生何如不相识”,还是“人生若只如初见”,那字里行间的明明的恨,分明藏不住它们背后的浓浓的爱,说什么“拟古决绝词”,那不是决绝,而是不认分别!
【相关】
纳兰容若的这首《木兰花令》,是容若用行楷写就在薛涛红笺上,那是一张淡红色的八行小笺纸质细腻,里面嵌着百合与玫瑰的花瓣,透出浅浅的印痕和淡淡的香气。这便是唐代便已经闻名天下的薛涛笺,也称红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