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柏者,其先陇西人也,明万历年间戍边之边邑民勤,世隶耕。生于丁巳元宵,兹传:
索命记
斯吾之生于世间,颇为艰险。尚孕母腹中,几罹药剂,国策故也。幸所司时有松懈,乃偷得小命一条。
及三岁,某日忽小便不行,腹剧痛,至昏迷。欲就医而家中拮据,仓促之间,竭仓鬻粮,又赖乡邻接济,得赴金昌。诊之,医大惊:三岁童子,竟患老者易患之尿结石,延时既久,危在旦夕。时有北京专家下放于该地,即刻手术,活之,取其石为标本以记之。今腹尚有伤口二寸许。
五岁某日,手持一树枝,仿车行状滑行于地,忽触石块,避之不及,径中鼻,枝端乃刀削之,登时血流如注。祖父急负吾之县城,奔走如飞,十余里地,中无停息,祖父时年六十五岁矣。待血止,而祖父休克。是日微祖父力奔,吾几血竭而夭矣。
此三劫,实乃索命于孟婆桥上。吾命何其幸也!
成长记
七岁入村学,少不更事,时或旷课。及长,渐有所悟。历时六载,考入县四中,班中大半为县邑子,吾与三农家子为伍。居无宿舍,以室为家,每晚众皆归,乃拼课桌为床,晨则复之如初,置行李于墙角。冬日,其角为置炭之所,故及腊月归家,行李皆染炭色。时皆谑为"卖炭翁"也。少耻之,务学无怠,成绩渐趋中上。
中考仅居孙山之先,然家父未曾面斥之。高一某晚,父与姑父谈及子女之事,父叹曰:“吾家八代以上皆甿隶之人,未始有握笔之子。小儿素喜读书,吾以之为盼,孰料如此不堪,将以无望也!”。吾其时尚未深睡,隐约闻之,愧恨至深,彻夜未眠,思欲发愤。
高考入调师专,悲痛莫言,虽然,举家大喜,吾乃家中跃出农门之第一人也。二十世纪末叶,乡村教育凋敝,教薪每久拖不发,师心涣散,故吾长叹曰:“学之优何益,终不免沙洲一落拓教书匠耳。”故三载遽逝而学业不曜。今思之,其时真鼠目寸光也!
工作篇
己卯八月,分某县中。校以县名,学置僻乡,虽然,不以为哀。尽日所思皆学生之成绩,学校之声誉,亦欲藉此而致个人之出路。
开学月余,一班纪律散乱,众议纷纭,政教处忽召吾授之。主任方欲劝吾,不待其开口,朗声应曰:“吾必使此初一六班为一流班级也。”自此,倾全力于该班,唯念力挽狂澜于既倒。诸生亦心心相印,果不负我。先于隆冬之际,力夺全校“迎澳门回归歌咏大奖赛”之桂冠;继之明年阳春之季力拔运动会之头筹。学年总结,班级优秀,吾亦优秀。然其时艰苦之状,于今唏嘘:正餐则教师大灶,早餐则烙馍就水,衣则与生无异,居则两人一室,月余或得回家,仅呆一日须回,而犹乐此不疲。岂非一心从教乎?四载中,凡年考三优一良,独于同侪中居首。
癸未春,SARS肆虐,人心惶惶;校内青壮同仁尤甚。何也?盖此地生源膨胀,上级欲于乡增设初中,必于吾校调人。校长屡曰:“其不善者必黜之。”窃思固非此等,自以为高枕无忧也。及文下,独吾于百人中出之。诘之执事者,则曰培养、重用云云。呜呼!此诚忠而见疑,信而被黜,直悲痛欲绝也。且积年之功烟散,不明之人笑谈,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时思变。循向例,专升本则进城,待吾事成而旧法已改。吾运何其不偶哉!或劝考研,又诱以其利,吾怦然心动,从其言,故致于是。
始欲读研,以就业故耳。然时已适矣,吾岂刻舟之人哉?或戏曰:“汝此行,上贼船也”正色而言:“既上贼船,休言苦海。”
家庭篇
吾于壬午腊月成家。妻王氏,亦世隶耕。其弟求学于吾校,时顾之。见而怪之,盖吾校不许学生驾摩托也。因问之,方晓其为某高小教师。后慕而求之,弗许。又探得其校某男亦求之,吾无所退,终妻之,今犬子已三岁矣。
爱好篇
幼嗜书,而家中无书可读,亦无闲钱购书。故常借之于同学、邻居、老师,甚而至于陌生人。尝见某同学读《呼家将》,数借之,不与。乃至其家,遂得书。及反家,天黑。乃挑灯夜读以快之。既入城求学,时或偷减饭费,亦尝打工攒钱,所积皆与书商。累年所得,充盈于自置之书架。亦为吾之自得者。大学中,辄入图书馆,所览则历史、军事、故事、逸说之类,亦得博览广闻之名,常以此自满。今读沈德潜《说诗晬语》,其卷上三曰:“读前人诗而求训诂,猎得词章记问之富而已,虽多奚为?”“诗别有旨,而触发……唯其可以兴也。”此论于吾不啻晴天霹雳:囊日之时闻逸说,徒增谈资,罔于意旨及其精妙处,于学问何补哉?虽多奚为?悔之晚矣!
亦好足球。为足球故,曾鼻梁骨折,亦曾昏厥绿茵,而乐此不疲。若逢直播,则通宵达旦,不以为苦。凡足球事,靡不知之,诚为铁杆球迷。
又时与人角力于楚河汉界,斗志于弈城罗盘,赌技于麻将牌九……然并无一长技可以扬名,徒好之耳。故谑己曰:“无所不好,好无一工。”
性格篇
西谚曰:“性格决定命运。”诚哉斯言。观向之经历,何其多厄哉?盖性也。吾素无常志,随遇而安,遂被谪祸,于今无成。
顾后,坎坷多舛,恰似算盘珠子,不拨不动;瞻前,崎岖少径,直如棋盘卒儿,有往无回。
戊子二月,于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