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祥楷,是本文的第一个主角,一个被衢州男女老少尊称为"老爷子"的孔家后人。1944年,年仅7岁的孔祥楷,被当时的国民政府册封为孔子南宗75代奉祀官,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孔家奉祀官。解放后,一心想当建筑工人的孔祥楷,到河北挖金矿,一挖20年,直至沈阳黄金学院副院长。两年后,孔祥楷回到了衢州从政,官至衢州市政协副主席。2000年起,孔祥楷重掌家庙,担任孔庙南宗家庙管委会主任。
"老爷子"孔祥楷在衢州鼎鼎大名,他奔走恢复祭孔,但主张以"今礼祭孔",将孔子请下神坛,还以人的本来面目。老爷子挂在嘴边最多的,就是孔子那句"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他喜欢上大排档,经常用手抓了大块肥肉就往嘴里塞;可在家请客吃饭时,却恪守规矩:吃饭、放碗筷、放酒杯、夹菜都不能出声,否则就要罚酒。但这酒,第一瓶是送的,第二瓶得客人自己掏钱买,2块6角6分,钱不找零。
另类的老爷子在祭孔大典上的样子可是酷酷的,他曾对媒体感慨,自己挖金矿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二十年后祭孔如此的盛况;老爷子挖金矿时,准保还有个没想到的,就是在孔庙不远的小巷子里,住着个大眼睛、瘦下巴的小姑娘。二十年后,这个美丽的小邻居,不仅成为衢州旅游宣传册上的形象大使,而且红遍大江南北,港台韩日,她叫周迅。
衢州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如数家珍地与我介绍着,周迅这小妮子在衢州生活的故事,怎样从衢州一中毕业,再到杭州读书。衢州的旅游宣传册上,不仅醒目地将周迅作为"封面女郎",还高调打出了"到周迅家乡,看橘子红了"的农家乐乡村游口号。
好山好水好灵气,好学好道好文章。衢州人说,没有孔宗南渡,哪有朱熹理学,哪有江南800年厚德崇文的文统、学统、道统,衢州孕育着这背后儒家文化的根;衢州人还说,没有衢州遍地的江山蜂蜜、常山胡柚,哪有周迅那么甜的笑,哪有衢州这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那么开怀的笑,衢州孕育着这背后更甜蜜的果。
衢州之行,踏根寻果。2002年,日本“《论语》普及会”年高德劭的伊与田学监访问杭州,偶然获悉:在浙江省衢州市,不仅生活着孔氏嫡派子孙,不仅存有宋时规制的孔氏南宗家庙,而且,“掌门人”就是孔子第七十五世嫡长孙!这让这位只知道曲阜孔氏的老人惊讶不已。他立即改变行程,赴衢州探访,寻找其庙其人。
惊疑的何止外国人。
1993年,衢州市市长郭学焕在深圳招商会上介绍衢州有正宗的孔氏家庙,并指着身旁的孔祥楷先生说:“我身边这位先生就是孔子七十五代嫡长孙。”顿时,见多识广的记者们多有惊疑。
世人皆知,孔子的家庙在山东曲阜,衢州怎么会有?孔子嫡长孙怎会在衢州?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这里有一段被湮没的历史,有一位值得称道的人……
衢州孔庙——孔氏南宗家庙清朝兵部尚书李之芳《清康熙衢州重修孔氏家庙碑》云:孔氏之家庙者遍行天下,唯曲阜衢州耳。
可是,浙江衢州怎么会有孔氏家庙?
据《衢州孔氏南宗家庙志》记载,建炎二年(1128年),宋高宗赵构在扬州祭天,孔子第48代嫡长孙、衍圣公孔端友奉诏陪祭。此后,金兵大举南侵,淮扬危急,高宗君臣仓皇南渡。建炎三年正月,高宗驻跸临安(杭州),因孔端友率近支族人扈跸南渡有功,赐家衢州建家庙。
南宋时期,南宗孔氏有六代袭封为衍圣公,衢州也成了当时儒学的活动中心,朱熹的闽学、两陆的心学和吕祖谦的浙东学派,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衢州。许多孔氏子孙走向民间,活跃于东南诸省,为儒学南渐贡献聪明才智。
元世祖忽必烈统一中国后,令南宗孔子第53代嫡长孙孔洙从衢州北迁,载爵去曲阜奉祀。
接诏后,孔洙即进京见驾,向元世祖面陈两难心境。他说,衢州已有5代坟墓,若遵皇上诏令北迁,自己实不忍离弃先祖的坟墓;若不离弃先祖庙墓,又将有违圣意。孔洙表示,愿将自己的衍圣公爵位让给他在曲阜的族弟世袭。元世祖不禁称赞孔洙“宁违荣而不违道,真圣人之后也”。这样,由衢州孔氏南宗的礼让,曲阜孔治获得“衍圣公”世袭爵位。
八百多年的风雨斜阳、战火硝烟,孔氏家庙虽屡废屡兴,但衢州孔氏家庙的建制,一直按南渡家庙的规制,并一直保留着思鲁阁,表达了强烈的思乡之情,内容极为丰富。
有学者认为:衢州孔庙同时具有官庙和家庙两种身份。它的官庙身份虽比不上曲阜孔庙显赫、荣耀,但其家庙身份当不在曲阜的孔氏家庙之下。只是因让去爵位后,南宗社会地位日衰,以至沦为平民,南宗孔庙也日渐衰败,远不如北宗保存完好,故世人后来只知北宗曲阜孔庙。
“不思量,自难忘”——重掌奉祀从民国元年(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教育总长蔡孑民宣布停止祭孔,北京大学废去经科,到20世纪中叶,国人慨叹传统颓败,国学凋零,再到今天的国学渐热,“读经”似乎又恰逢其时。中国传统道德和文化价值又迎来了一个变化巨大的百年轮回。
历史总会在特定时期寻找特定的代表人。
当一些著名城市竞争申报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时,衢州市并不被看好。但是到1992年,衢州成为浙江省历史文化名城;两年后,又成功申报为全国重点历史文化名城。两千年古郡衢州之所以能成功,孔氏南宗家庙是十分重要的原因。
曾任衢州市委副书记的童效武回忆说,尽速寻访孔氏南宗后裔中的合适人士来管理家庙事务,以适应衢州对外开放的新形势,成为当时市委、市政府领导经常议论的话题。
几经打听,孔子第75世嫡长孙、袭封于民国期间最后一任孔氏南宗奉祀官的孔祥楷先生,这个“国宝级”人物,不仅健在,还好端端地在河北省金厂峪金矿当他的矿长。1991年夏天,孔祥楷已调沈阳黄金学院任副院长。趁家庙修葺之际,衢州市委邀请祥楷先生回衢专程探视家庙。
毕竟是名门之后。儒雅、睿智的孔院长给故乡的人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而透过“圣人之后”的神秘面纱,其不经意间偶尔流露出的个性和自信,则更是令人印象深刻。
在与郭学焕市长闲聊时,孔祥楷说起一件轶事。有记者曾在报上称他意欲拜会台湾孔德成先生。孔祥楷说:“我是75代嫡长孙,孔德成乃77代孙,论辈份,该谁拜会谁?”
风趣、在理而不乏个性的话语,让市长笑了,他向乡音已改、鬓毛未衰的孔院长发出邀请:能回老家吗?作为圣人嫡后,孔祥楷在衢州能起到任何人都起不到的作用。
这邀请来得太突然了!这一刻,孔祥楷感慨万千,百感交集!
1989年,孔祥楷到山东出差,中国黄金协会副会长吕文元特意邀他去曲阜孔庙看看。这是他第一次到北孔。吕文元还特意向曲阜孔庙管委会负责人孔祥林引荐。孔祥林大为惊喜,兴奋出迎,表示久仰孔祥楷先生的大名,相见恨晚。代表着北宗、南宗孔氏后人的两双手,竟以这么一种意外的方式,跨越了800年的历史长河,第一次紧紧相握。
兄弟俩相谈良久。祥楷感慨、动情地说:“‘泗浙同源’,在孔子家族里,兄弟不应‘阋墙’。方无愧于列祖列宗!”
这一夜,孔祥楷失眠了。在对北孔孔庙、孔林的规模和气势充满赞叹、敬畏之余,也不免触景生情——南宗家庙今如何?
孔洙让爵后,南宗的正宗地位被淡化。为免日后南宗子孙与北宗夺嫡,当时朝廷专门制订了衢州孔氏家规,言明曲阜北宗袭封千年不易,如南宗妄起争端,将被“置之重典,永不叙录”。这样,南宗地位一落千丈,逐渐衰败。岂不知爵位可让,而嫡长孙的血脉是无法移让的。幸好明朝时衢州知府曾上奏:“衢州圣裔自孔洙让爵后,衣冠礼仪同氓庶。”请朝廷重新授爵。
“思鲁阁”还在,家庙还在,庙阶前那百年松柏还在,但南宗孔庙如今却已成居民杂住之地,红墙斑驳,年久失修……家庙里的银杏叶还绿吗?大成殿檐角的风铃还在晨风中响起吗?毕竟身体里流淌着圣祖的血液,家族之荣耀,他虽不曾向人夸耀,但这潜藏于灵魂之中的心理从未消失过,从未忘记自己作为“生民未有”后人的责任,也使他多次萌发回衢州重振家庙的念头。
此时此刻,面对家乡的盛邀,已远离家乡多年的游子再次发现自己对家乡、对家庙的怀念是那样的刻骨铭心,“不思量,自难忘!”
然而,“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又有几多人能真正理解他呢?
“老孔,北方几十年,不说习惯了,你也是不小的官员了,你真的能撇得下吗?”有人劝说:都这把年纪了,还回去“捧”什么场?
面对劝阻、挽留,孔祥楷也曾犹豫过。北国的风土人情,北方的妻子,曾给他这位游子多少温暖,多少慰藉……这么多年来,他虽不失隐遁有道,但即使隐遁,也何尝不希望“以在野之身应在朝之命”。得其时则鸣,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当童年记忆的心弦和振兴家族、家庙的潜意识被撩拨起来,他就知道自己已无法放弃,更回避不了。
清人袁枚诗云:“七十犹种树,旁人莫笑痴。”“我决不是想借先祖之光回来戴官帽的!”孔祥楷特别强调说,“如果说官帽,我自己也是戴官帽回来的。”身为沈阳黄金学院副院长,他早已是副厅级。
也有人替孔祥楷鸣不平。
鉴于孔子后裔中的“嫡长世系”(即嫡长孙)在衢州鲜为人知的现实,一位知名学者,国内某著名博物馆馆长在上海召开的首届儒学研讨会上,对孔祥楷说:曲阜的衍圣公及后之奉祀官是孔洙让爵后,源于元明清三代皇帝的封授,今天享受着很高的政治待遇,而在衢州的孔子嫡长系子孙却一度被历史遗忘,后虽复爵,政治待遇却大相径庭。因此,他郑重地建议孔祥楷,将孔氏南宗的历史及自己履历写成一份书面材料,他可以送交全国政协。
孔祥楷淡然一笑,说:“谢谢了!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1993年春,衢州市委经与国家冶金部、中国黄金总公司多次协商,终于将阔别家乡三十八年的“南宗末代奉祀官”孔祥楷迎回故里。
“衍圣弘道”致南宗中兴孔祥楷回来了。为中兴南宗、弘扬儒学、效力家乡、振兴家乡,已过“知天命”之年回衢的孔祥楷,先后担任衢州市市长助理、市委统战部部长、市政协副主席,现任孔氏南宗家庙管委会主任。
曾有人认为孔祥楷回归于南孔而言,只是多了一个象征性符号而已。而富有思想和才情的孔祥楷注定不愿意也绝不可能被符号化。
正是他的归来,使历届衢州市委市政府更加重视孔氏南宗家庙的建设。1996年,孔氏南宗家庙被列为第四批全国重点保护文物单位。1998年,衢州对孔府遗址进行了发掘清理,搞清了明清两代家庙西轴线及孔府各建筑的规模、规制及变迁。随即,孔氏南宗家庙西轴线及南宗孔府复建工程正式动工,同时恢复孔府后花园。如今占地达14000平方米、位于市中心的孔氏南宗家庙及孔府孔园,令人叹为观止。
回故里就是为了圆一个梦。最大的“梦”,当然也包括恢复中断了半个多世纪的孔氏南宗家庙祭孔大典。
2004年9月28日,孔子诞辰2555周年纪念日这一天,经过三年的精心筹备,衢州市成功举办了首届“中国衢州国际孔子文化节暨祭孔大典”。此次“祭孔”,市委市政府采纳了孔祥楷建议,确定“当代人祭孔”作为孔氏南宗家庙祭礼的定位,由社会各界公祭。孔祥楷深思熟虑,精心设计整个“公祭”议程:改“太牢”为五谷;采摘家庙里的古银杏叶和古柏树叶系以黄丝带,取代贵宾胸签上的鲜花;以字斟句酌的《祭文》和他亲自作曲的《大同颂》为结束;节徽、胸牌、纪念邮册等都由他亲自设计。难怪中国孔子基金会常务副会长刘蔚华教授说,祥楷,你开创了一个祭祀新仪式。
美国学者司马黛兰女士代表海外儒学界专门致信祥楷先生:“在祭孔改革这个历史大课题前,你们的行动最有权威性,你们的行动最有影响力,你们的行动最有示范性……你们排除了华丽的服饰和舞蹈,删去了孔子牌位上‘神位’二字,堪称大手笔。孔子是人,不是神!现在是还孔子人本位的时候了。”
时隔一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儒联、中华民族文化促进会、华夏文化纽带工程组委会等团体共同主办了“2005年全球联合祭孔”活动,世界各地的三十余家孔庙一起参与,盛况空前,影响至巨。中央电视台用三个小时的特别节目向全球直播……
随着几届祭孔大典的成功举行,随着南宗知名度的扩大,孔氏南宗迎来了“中兴”盛况。
1993年,山东曲阜市党政代表团来了,远在香港的孔氏北宗第77世孙孔德墉先生来了,日本大阪企业界《论语》普及会一行25人也来了。
1994年1月,曲阜文管会孔祥林陪同日本儒学学者山浦启荣先生首次访问衢州孔氏家庙。这次重逢,与孔祥楷“泗浙同源”的思想更是产生强烈共鸣,他挥毫题词:“南北一脉”。
1995年9月,中国孔庙保护协会在衢州举行“成立大会暨首届年会”。全国十七个省市孔庙代表,以及“越南赴中国参观孔庙团”成员参加了会议。
1997年,国务院公布衢州市孔氏南宗家庙为全国文物重点保护单位。
青青竹林,散落着诸贤的身影。海内外各界知名人士慕名来到衢州,在孔氏南宗留下了足迹。
参悟圣祖的一脉嫡传对南宗家庙来说,孔祥楷的归来,其意义今天看来怎么说也不过分。尤其是时下的国学热,他的回归已变成另外一个符号,使南孔迅速清晰起来,也让“圣人之后”的嫡传形象清晰起来。
有件事情或许值得载入史册:修缮后的家庙大成殿,孔夫子像前的牌位如何题写?许多人的意见是按旧例,即“大成至圣先师之神位”。沉思良久,孔祥楷说:“夫子说‘祭神如神在’,可见孔夫子并不认为有‘神’,连孔夫子都不认为有神,那他自己会是神么?所以,此处牌位不应写‘神’字。”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样一改,就恢复了孔子凡人的身份,孔子是人不是神。事后,一些著名儒学家交口称赞。孔祥楷之所以这么改,当然不是即兴之作,他说,我前后思量了三年!因为他从思想深处反对把儒学说成儒教。
早在家庙复建的开放之日,香港孔教学院院长汤恩加前来拜庙,孔祥楷就对儒教学院的“儒教”二字甚为不快。他一直认为“孔子不是神,儒学不是教”,说:“东周社会动荡怎么办?当时,有各种学说。孔子集诸家之大成,创立了儒家学说,初衷是治世治人,以和为的,以仁、义、忠、信、恕为径,求得社会和谐,进而达到‘大同’。圣祖并没有去解释那些当时无法解释的自然现象。他只是解释了人和社会。儒家学说主张修身,要求‘克己’以成‘君子’。故孔子的思想是入世的,追求社会的和谐安定,不像宗教那样去‘赎罪’,去祈祷,去追求来世的幸福。”正是本着这一看法,孔祥楷在历次演讲中再三强调孔子思想的现实意义。
在浙江师范大学,他对大学生讲“学而时习之”,讲“君子有九思”;在浙江第一监狱,他对在押犯讲“己所不欲,勿施与人”,讲“克己以成仁”;在曲阜,他对孔氏族人讲“传播圣祖思想”,讲“勿拿祖宗招牌换饭吃”;在香港,他对众儒学家讲“孔子是人不是神”,讲“孔子思想生命无限”;在东瀛,他对异国群儒讲“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讲“孔子与世界文明”……每年多次的演讲,他都是围绕一个中心,那就是“孔子是人不是神,孔子思想是做人的准绳”。
重新接续中断了半个多世纪的祀庙职守,他在孔府开设“少儿读经班”。他戏称,让我们的学生学会包粽子,远远强于学做比萨饼,接受传统国学教化的意义,也远大于其他名目繁多的补习班。
对如何开发老祖宗留下的文化遗产,他认为当是重振孔氏南宗声名的题中应有之义。但他说:只讲经济,盲目开发,搞得铜臭十足,有违先祖圣人的古训。因此,自他接手管理孔庙以来,一直致力于挖掘孔氏南宗深厚的文化底蕴,弘扬儒家德治爱民、孝悌和亲、施教黾勉的传统精神。从这个意义上说,孔夫子的第75世嫡长孙、曾任南宗奉祀官的孔祥楷先生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孔子思想传播者。
名士风采1999年海峡两岸关系协会会长汪道涵来访,问及当年奉祀官的收入。孔祥楷说,国民政府任命的奉祀官,月俸是430块大洋。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笔钱。他戏言求汪老:“下次见到辜振甫先生时,能否把我的工资要回来?我是1983年入党的,入党以后的就不要了。”言毕,两人相视而笑。
有士大夫“名士风流”纵横才气的孔老爷子,偶尔也会“狂一狂”,发出惊世骇俗之说。
当年,在一次全国性黄金采矿选矿研讨会上,这位来自山沟的矿长说:“采矿是什么?采矿就是让石头掉下来,选矿就是把石头漂上去。”他似狂似痴的话语让与会的教授们举座皆惊。与会的黑龙江省黄金公司工会主席扈国钧说:“一语道出采矿选矿业真谛。”
如今,无论有的人把孔子看成是一个负面“圣人”——导致中华民族发展的停滞也好;还是正面的“圣人”——为中国文明的发展奠基也罢,但孔祥楷眼里看到的只是祖先平凡普通的一面,只是一个没有权力的小人物试图让时代和未来理解他深邃的思想和精神。
他还感悟到先祖两千五百多年前遇到的问题和今天人们所遇到的问题是何等相似:世界都处在一个价值观转型和生活剧变造成的问题和危机比较严重的时刻,孔子那种寻找答案的执著正是今天的中国所需要的。
对时下盛兴国学,孔子似乎又被有些人当成一种符号,被当成当今最值钱的商品,孔祥楷也颇不以为然。他说,没有必要把《论语》讲得那么高深复杂。“修、齐、治、平”,在他看来,着重一个“修”字。它既是万事的起点,也是做人的根本。他说:大家分别把自己管好了,世事就顺了,和谐了。
然而,“不按牌路出牌”,虽然孔祥楷有时会得罪人,让一些人或尴尬,或哭笑不得,但许多人仍然乐意和他交往。或许正是他笑谈间亦庄亦谐,似乎有点无厘头似的缠夹不清,一番搅合,回头看时又似卤水点豆腐,暗合“衍圣弘道”的自由的举止,豪放的情怀,对人是一种非常有益的补充。跟孔祥楷在一起,是真正的轻松快乐,而决非浅表性的,快餐式的开心。
“孔部长”、“孔主席”、“老爷子”、“孔大人”、“孔主任”、“爷”、“孔兄”、“老孔”,甚至“孔哥”——南孔家庙最后的“奉祀官”在衢州竟有如此之多的称呼,足可以想象他的社交之广泛,入世和出世在他身上竟然是如此奇妙的结合。这或许是北方三十多年矿上生活,已使他具有浓厚的草根意识和做派,这也正凸显了他的可亲可爱之处。
精彩人生未必无憾鉴于孔祥楷对孔氏南宗“中兴”的贡献,更因他的身世、经历背后是一座家庙、一座城市、一段历史、一支文脉,衢州市决定请先生昔日的老同学、老同事、老朋友从不同视角谈“老爷子”,给“老爷子”出个“传”,好好宣传一下。出乎意料的是,天南海北,国内国外只要和“老爷子”有过交往,有点渊源的人,上至部长、著名导演、画家、作家、音乐家,下至矿工、普通干部,都很快交出了充满真挚情感的文章。
1996年10月,孔祥楷回到矿山参加建矿30周年庆典。在纪念大会上,当矿长念到他的名字时,全场两次欢声雷动,掌声不绝。全场员工起立致意。矿工们说:他们永远忘不了这位老矿长当年说在嘴上,挂在心上的一句话——“井下是四块石头夹一块肉,安全责任重过泰山,不搞好职工生活死不瞑目!”足见他当年在矿山与员工的感情。
求学、务矿、从政、祀庙……“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孔祥楷人生经历回肠荡气,无不精彩。
令人难以置信又羡慕不已的是,孔祥楷大学主修土木建筑专业,属“凝固的音乐”,但他能写小说、散文,还擅作曲、书法、绘画,甚至还会雕塑。
2004年,在衢州市首届“祭孔”大典上,他既是话剧《大宗南渡》的编剧兼导演,又是大合唱《东南阙里》的作曲兼指挥。其气势之恢弘,旋律之悠扬,歌声之圆润,指挥之大气,让文化部副部长陈晓光、名导演谢晋等认为他一定系统地学过声乐。北京军区战友歌舞团原副团长、著名男低音歌唱家、少将马子跃说:“作曲、配器、排练、指挥全揽了,孔先生胆子也真大。可光胆子大不行,那也得会啊!这个没有专修过音乐的人真神了!”
孔祥楷还有更神的。他临摹范曾画的“达摩”神妙独到秋毫颠。中国美院教授孔仲起啧啧称奇,题字评价:“传神。祥楷偶兴之作,范兄谅必首肯。”
孔祥楷可谓是个全才,怪才,奇才!这位想必得益于先祖遗传基因的孔氏南宗“中兴祖”,真是精彩人生!人生无憾!
然而,人生固然精彩,但岂能真的无憾!
曾在南宗孔氏家庙安放的孔府最珍贵的祖传瑰宝,历代都正视为国宝的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相传为子贡在老师去世后,六年守墓期间所刻。当年衍圣公孔端友背负两尊祖宗圣像,率家人南渡。从此楷木雕像在南宗孔庙历经整整27代,躲过无数次劫难,860多年来,一直珍藏在衢州孔氏家庙中。
1959年国庆10周年时,这一瑰宝被曲阜文管会借走了,至今未得归还。此乃南宗孔庙之大憾也!
岂能无憾?
无疑,孔祥楷是有极高的天分的。但眼见自己一生成就不在学术,只在事功,他何尝不知道也有人说他是“雕虫小技”、“附庸风雅”?孔祥楷少年就学之时,正是新式学堂兴起之际。孔氏家族私塾改成了小学,用的是新式课本。他幼时在家虽仍有严格的家庭教师,习文练字,打下了较扎实的文化基础,但圣祖《论语》,竟然还是调任沈阳黄金学院时,才能偶得空闲开始认真诵读研究的。一生中只是在晚年,才得以以自己的天赋,顺自己的兴趣,从从容容地展开自己的才华。他的基因、天赋和勤奋,尤其是他的艺术天分,本应该也完全可以更为卓越。
岂能无憾?
考虑未来南宗家庙的掌门人,也有人希望孔祥楷在宁波经商的儿子能回衢州;也有人甚至提出让他的子孙世袭奉祀官身份。其实,对他而言,就像他的圣祖并没有奢想到自己的身后会带出一个文脉绵延的家族一样,他也决没有想过让孔管会主任的职务世袭。他说:谁有能力就谁来做,不一定非得孔姓不可。至于最终谁来接班,他多次表示由组织上来决定。
孔祥楷的执著使他不放弃,他的灵活又使他能够找到理想的空间和适宜生存的环境。这是“老爷子”的幸运。更何况能赶上一个大好时代,十多年来,衢州市历届市委市政府对老先生极为尊敬、仰重,作为孔氏后人,能够守望在“东南阙里”,实践一个后代子孙对祖先精神的传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应衢州学院之邀长年开设“文化漫谈”课程,向工科学生传授中篇小说写作、散文写作、话剧及导演、合唱与指挥、音乐欣赏与作曲、传统思想与儒家学说、美术,以及思辩能力提高等等。其知识面之博大,见识之精深,深得师生欢迎。能在自己最后“奉祀官”的黄昏之旅,回归圣祖精神源头,追寻圣祖,杏坛设学,教化育人,诲人不倦,这何尝不是孔祥楷最大的幸运!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在逝去的光阴面前,祝愿孔先生继续有所希望,有所梦想,藉此来照亮漫漫未来,迢迢前路。(本文照片由南孔家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