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无羊

王朝百科·作者佚名  2010-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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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小雅·无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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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

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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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于讹。

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糇。

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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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

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

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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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乃梦,众维鱼矣。

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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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收集了从西周初期至春秋中叶大约500年间的诗歌305篇。先秦称为《诗》,或取其整数称《诗三百》。西汉时被尊为儒家经典,始称《诗经》,并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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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三百:与下“九十”均为虚指,形容牛羊众多。

维:为。犉(chún):肥大的牛。《尔雅》:“牛生七尺曰犉。”《毛传》:“黄牛黑唇为犉。”不知孰是。

思:语助词。

濈濈(jì):一作“戢戢”,众多聚集貌。《毛传》:“聚其角而息,濈濈然。”湿湿(qì):耳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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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阿:丘陵。讹(é):同“吪”,动,醒。

牧:放牧。

何:同“荷”,负,戴。

蓑(suō):草制雨衣。

糇(hóu):干粮。

物:毛色。《毛传》:“异毛色者三十也。”陈奂《传疏》:“郑司农《犬人》注:‘物,色也。’《穆天子传》:‘收皮効物’,郭注云:‘物,谓毛色也。’即引此诗。”

牲:牺牲,用以祭祀的牲畜。

具:备。

祭祀不同,所用牲畜之毛色亦不同,见《周礼·地官·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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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以:取。

薪:粗柴。

蒸:细柴。

雌雄:“飞曰雌雄”,此句言猎取飞禽。

矜矜:小心翼翼。

兢兢:谨慎紧随貌,指羊怕失群。

骞(qiān):损失,此指走失。

崩:散乱。林义光《诗经通解》:“骞,亏也。崩,坏散也。小失曰骞,全失曰崩。不骞不崩,言群羊驯谨相随,无走失之患也。”

麾:挥。

肱(ɡōnɡ):手臂。

毕:全。

既:尽。

升:登。指羊入圈。《毛传》:“升,升入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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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众:蝗虫。古人以为蝗虫可化为鱼,旱则为蝗,风调雨顺则化鱼。

旐(zhào):画龟蛇的旗,人口少的郊县所建。

旟(yǔ):画鸟隼的旗。人口众多的州所建。

大人:太卜之类官。

占:占梦,解说梦之吉凶。

溱(zhēn)溱:同“蓁蓁”,众盛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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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

群、犉——文部;濈、湿——缉部。

阿、池(音沱)、讹——歌部;糇、具(渠昼反)——侯部。

蒸、雄、兢、崩、肱、升——蒸部。

鱼、旟、鱼、旟——鱼部;年(奴因反)、溱——真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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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序:

《无羊》,宣王考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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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

l 末章“众维鱼矣”两句,历来训释颇纷繁。《毛传》:“阴阳和,则鱼众多矣。旐旟,所以聚众也。”似是以“众”训“众多”。《郑笺》:“牧人乃梦见人众相与捕鱼,又梦见旐与旟。”则似以“众”训“众人”。马瑞辰《通释》:“众,即‘■(左虫右众)’也,乃‘螽’或体字。《春秋》‘有螽’,《公羊》皆作‘■(左虫右众)’。文二年‘雨■(左虫右众)于宋’,何休《解诂》曰:‘■(左虫右众),犹众也。’此诗‘众’为‘■(左虫右众)’之省借。■(左虫右众),蝗也。蝗多为鱼子所化,鱼子旱荒则为蝗,丰年水大则为鱼。《埤雅》:‘陂泽中鱼子落处,逢旱日暴,率变飞蝗;若雨水充濡,悉化为鱼。’是其证也。此诗牧人梦 ■(左虫右众)蝗化为鱼,故为丰年之兆。‘众惟鱼矣’与‘旐惟旟矣’,二句相对成文。《尔雅》:‘维,侯也。’‘侯,乃也。’此诗二‘维’字皆当训‘乃 ’。■(左虫右众)乃鱼矣,谓■(左虫右众)化鱼。旐乃旟矣,亦谓旐易以旟,盖旟本以继旐者也。《说文》:‘旟,错革鸟于上,所以进士众。’旟有‘众’ 意,故为‘室家溱溱’之兆。”似甚有理。王先谦云卢文弨《钟山札记》引丁氏希曾亦云“众”乃“■(左虫右众)”字之省。又,于省吾《新证》以为“众”乃训 “众多”,而“旐”字应读作“兆”。《楚辞·惜诵》:“众兆之所雠”,王注谓:“兆,众也。”说亦似甚有理。此等繁琐考释,如杨润根辈见之,必不耐烦,亦必不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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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妙处,亦在铺排。尤在全篇用赋,素笔白描,体物写景,微妙生动,有情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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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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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歌咏牛羊蕃盛的诗,旧说似无异议。至于《毛诗序》指实其当“宣王”中兴之时的“考牧”之作,则又未必。诗之作者大抵为熟悉放牧生活的文士,诗中的“尔”,则是为贵族放牧牛羊的劳动者。全诗描述纯用“赋”法,却体物入微,图画难足,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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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描述所牧牛羊之众多,开章劈空两问,问得突兀。前人常指“尔”为“牛羊的所有者”,显然不妥:“所有者”既有牛羊,竟还会有“谁”疑其“无羊”,岂非怪事!倘指为奴隶主放牧的奴隶,则问得不仅合理,还带有了诙谐的调侃意味。奴隶只管放牧,牛羊原本就不属于他。但诗人一眼看到那么多牛羊,就情不自禁高兴地与牧人扯趣:“准说你没有羊哪?看看,这一群就是三百!”岂不极为自然?劈空两问,问得突兀,却又诙谐有情,将诗人乍一见到众多牛羊的惊奇、赞赏之情,表现得极为传神。

许许多多牛羊集聚在一起,该有何等气象?倘若运用“羊来如云”、“牛聚如潮”来比拟,当也算得形象了。但此诗作者显然不满足于此类平庸的比喻,他巧妙地选择了牛羊身上最富特征的耳、角,以“濈濈”、“湿湿”稍一勾勒,那(羊)众角簇立、(牛)群耳耸动的奇妙景象,便逼真地展现在了读者眼前。这样一种全不借助比兴,而能够“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梅尧臣语)的直赋笔墨,无疑是高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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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集中描摹放牧中牛羊的动静之态和牧人的娴熟技艺,堪称全诗写得最精工的篇章。“或降”四句写散布四近的牛羊何其自得:有的在山坡缓缓“散步”,有的下水涧俯首饮水,有的躺卧草间似乎睡着了,但那耳朵的陡然耸动、嘴角的细咀慢嚼,不分明告诉你它们正醒着么?此刻的牧人又在干些什么?哦,他正肩披蓑衣、头顶斗笠,或砍伐着柴薪,或猎取着飞禽哩!一时间蓝天、青树、绿草、白云,山上、池边、羊牛、牧人,织成了一幅多么清丽的放牧图景!图景是色彩缤纷的,诗中用的却纯是白描,而且运笔变化无端:先分写牛羊、牧人,节奏舒徐,轻笔点染,表现着一种悠长的抒情韵味。方玉润《诗经原始》叹其“人物并处,两相习自不觉两相忘”,正真切领略了诗境之幽静和谐。待到“麾之以肱,毕来既升”两句,笔走墨移间,披蓑戴笠的牧人和悠然在野的牛羊,霎时汇合在了一起。画面由静变动,节奏由缓而骤,牧人的臂肘一挥,满野满坡的牛羊,便全都争先恐后奔聚身边,紧随着牧人升登高处。真是物随人欲、挥斥自如,放牧者那娴熟的牧技和畜群的训习有素,只以“麾之”二语尽收笔底。难怪清人王士禛要盛推其描摹“字字写生,恐史道硕、戴嵩画手擅场,未能如此尽妍极态”(《渔洋诗话》);方玉润要惊叹“其体物入微处,有画手所不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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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诗至此,已将放牧中的诗情画意写尽,又该如何收尾?还是从牛羊身上落笔吗?不。此诗收尾之奇,正在于全然撇开牛羊,而为放牧者安排了一个出人意外的“梦”境:在众多牛羊的“哞”、“哶(即咩)”之中,牧人忽然梦见,数不清的蝗子,恍惚间全化作了欢蹦乱跳的鱼群;而飘扬于远处城头的“龟蛇”之旗(“旐”旗),又转眼间变成了“鸟隼”飞舞的“旟”旗——诗人写梦,笔下正是这样迷离恍惚,令人读去,果真是个飘忽、断续的“梦”!接着的“大人占之”几句,我们无妨将它读作画外音:“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随着占梦者欣喜的解说,充塞画面的鱼群和旟旗,即又幻化成漫山遍野的牛羊(这不正是放牧者的“丰收”年景?);村村落落,到处传来婴儿降生的呱呱喜讯(这不正是“室家”添丁的兴旺气象?)。诗境由实变虚、由近而远,终于在占梦之语中淡出、定格,只留下牧人梦卧时仰对的空阔蓝天,而引发读者的无限遐想……这由实化虚的梦境收束,又正有梅尧臣所说“含不尽之意于言外”之妙。沈德潜《说诗晬语》评曰:“《无羊》考牧,何等正大事,而忽然幻出占梦……人物富庶,俱于梦中得之。恍恍惚惚,怪怪奇奇,作诗要得此段虚景。”以此评语配此诗境,亦正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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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观全诗,读者当能体会:作诗不借比兴而全用赋法,只要体物入微、逼真传神,一样能创造高妙的诗境。此诗不仅描摹精妙,而且笔底蕴情,在展现放牧牛羊的动人景象时,又强烈地透露着诗人的惊异、赞美之情,表现着美好的展望和祈愿。一位美学家说:“使情趣与意象融化到恰到好处,便是达到最高理想的艺术。”我们不必说《无羊》就一定达到了这种“理想”境界,但也已与此境界相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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