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珏,字比玉,号荔支子,浪道人、国子仙,明神宗万历四年(1576)生,莆阳城关双池人。
宋珏父子裔出宋氏大宗派下第三房,《莆阳宋氏族谱》载:“大宗报功祠在三公祠边,为松溪教谕元岳公暨廪膳国子学生珏公父子建。”珏之少年,“长身玉立,神情轩举,开颜谈笑,不立崖岸。”万历二十四年(1596),初为县诸生,盛才藻,不愿俯首帖括,遂舍去。万历三十四年(1606),负笈金陵入太学,后因不愿考选入官,则太学生亦可弃,自此放意肆志,惟日以驰骋名场为乐。
宋珏初游金陵,走吴越,侨寓武林、吴门间。其“琴心酒德”,交诗文家顾梦游、谭元春诸名士。顾梦游诗云:“君因求友切,去我指吴阊。”尝见诗人画家程嘉燧荔文酒歌,击节叹慕,求得其人,因兄事之。后得遇文豪钟惺,书画篆刻家李流芳,放浪形骸,相交莫逆,人称“嘉定四先生”。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惟贤者必与贤于己者处,宋珏自此知交尽四海,岂必无英彦。李流芳诗云:“爱君匣里端溪色,更遣烧灯试墨回。”珏为诗才情灿熳,信腕疾书,亦不留稿。郑王臣说:“比玉诗思轩爽流逸,不在松圆(程嘉燧)、檀园(李流芳)之下。”
宋珏身为诗人,善与人交,但不强交,不苟绝。晚年以钱谦益为文字友,以黄道周为气谊友。
思宗崇祯元年(1628),大臣黄道周疏救钱龙锡降调,适构疾求去,濒行上疏,气谊友宋珏闻讯,以诗相慰。
宋珏为风流才子,“书圣画禅”,其人品高洁,技艺超群,也自为当世士林所赏识。钱牧斋诗云:“落魄风流迥不群,酒场骚垒自能军。”珏工八分书,行、章、草诸体亦佳,字字珠玑,笔法瘦劲有神,端庄凝重,浑然天成。《武备堂》一书作者茅元仪尝请宋珏书其堂额“赅博堂”,八分书,字大超三尺。《中国古代书法家辞典》收入宋珏的隶书《羼提居士诗》、《七言律诗》两幅中堂。遗墨“静观自得”石额,榜书豪迈俊美,灵姿秀出,古拙可爱。《山雨楼试墨图》隶书更潇洒隽永,神气逼肖,极具个性。
宋珏擅诗文、工书法,尤精于绘画,山水、树石、出入二米及吴镇、黄公望,不名一家,兼善画松,亦秀绝。临李公麟《辋川图》长卷,不设色,山石纵笔作摺带皱,不拘于法,自是士人高致。有《娄江欲雪图》,陆时化为之题诗。钱牧斋诗云:“画船携得砚如规,曾向春红伴画眉。珍重朝来远山色,小鸾(比玉妾)休咏白头词。”其万历四十四年(1616)完成的传世之作《松阴晓霭图》,崇祯二年(1629)所作的扇面《亭皋落木图》,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馆。秦祖永《桐阴论画》云:“诗情画笔,倾倒名流,所写山水,脱尽画史习气,盖由其人品高洁,故落笔清而神腴,简而意足,自有一种高逸之致流露尺幅间,真士人雅构。”莆阳自古多荔枝,珏喜啖荔枝,日竟尽千粒。其咏荔枝诗之长,堪称历代之最,故画荔枝,“色泽肤理,与生无异”,为明代吴门画派的重要人物。
宋珏琴心、酒德、书圣、画禅,样样足称,刻砚、多方收藏宋砚,篆刻更是自成一派。以八分书入印,学秦汉鉨印,突破篆文入印的传统,从而开创篆刻史上的“莆田派”,钱牧斋、王阮亭极为称赏之。其所刻蔡襄《荔枝谱》和《古香斋帖》,为稀世珍品。
宋珏久居南京,和以处众,宽以接下,恕以待人,君子人也。其泛爱施与,从不将书画当作敛钱的聚宝盆。平日饮酒以斗计,求书画者多伺珏醉后出绫绢,听其挥洒,疾持去。墨渖淋漓,人以为张颠再见,顾痴复生,甚至片札只字,人皆珍若拱壁,外国使者来华,不惜重金购求,足毕其梗概矣!
崇祯四年(1631),宋珏病逝南京,享年五十六,赖知友力,归葬莆阳文赋里梅陇山(今南门外山牌)。《兴化府莆田县志》载:“客死石城,归葬于莆”。钱谦益为作行状。崇祯十四年(1641),浙江道御史李嗣京巡按福建,笃念世交。既刻尝心者代为掇拾之《宋比玉遗稿》于金陵;旬宣来莆,复立石表墓,题其额曰《海内盛名士宋比玉先生墓表》十二大字。文又备致推崇,其于激扬风雅、宏奖义烈,盖有至意存焉。
清代隶书复兴的引路人
清代隶书创作是继汉代隶书之后的又一高峰,名家辈出、异彩纷呈。而汉至清的千余年间,除唐隶之外,隶书创作大抵是乏善可陈的。那么,清代隶书创作复兴的源头活水又是什么呢?
原因大略有三:一是宋代兴起并绵延至清乾嘉年间的金石学,它
为清代书家提供了数量众多的学习范本;二是明朝中后期启蒙主义思潮对帖学传统的冲击,它促使清代书家努力寻求并建立一个新的范式来取代帖学;三是明末清初的宋珏、王铎、黄道周、傅山、郑簠等书家在隶书的倡导和创作方面的不遗余力。
在这里,宋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其实,宋珏也是福建老乡,明末莆田人,国子监生,客居金陵,一名榖,字比玉,号荔枝仙。他的隶书为时人所重,清周亮工《赖古堂书画跋》称“比玉,人知其善分书,不知其行楷俱登峰造极,人恒索其分书,比玉亦以汉隶应之耳”。故宫博物院就藏有其隶书中堂一幅(如图),是其颇具代表性的作品。宋珏隶书取法汉《夏承碑》,又深受唐隶肥笔派的影响,点画婀娜跳宕、用笔丰满沉厚、行笔利落果敢、墨色枯湿相间,全幅苍老而雄健,得汉隶意趣。但平心而论,此作也是毛病多多:章法的些许凌乱、体势的楷书色彩、波磔的变化技穷、个别结字的不堪和落款的游离,无论如何都算不上大家水准。宋珏取法的《夏承碑》并非汉隶上品,其隶书创作与清代专擅隶书的大师们相比也未臻妙境。即便如此,我们仍要看到宋珏之于书史的非凡意义。
隶书在宋元明三代处于潜伏期,只不过在金石学和复古书风的影响下,一息尚存,并未消亡罢了。明代隶书更是低迷,像文征明这样的一代大家,其隶书也是僵呆板滞。“隶法宗汉”在当时还未成为一个书学常识,取法魏晋唐代隶书、效仿同时代书家就是其时隶书幼稚不堪的病根。宋珏则从根本上改变了隶书取法的方向性错误。他是中唐隶书没落之后的数百年,重新将学习的触角伸向汉代隶书的第一人,保存了隶书一脉纯正气息,为后学指出隶书学习的向上一路,对清代隶书复兴有筚路蓝缕之功。晚宋珏46年生的清初隶圣郑簠算是清隶的开山祖师了。他的学书经历从正反两方面说明了宋珏的重要意义:郑氏“初从时人宋比玉,见奇而悦之,学二十年,日就支离,去古渐远,深悔从前不求原本,乃学汉碑,始知朴而自古,拙而自奇。沉酣其中者三十余年,溯流穷源,久而久之,自得真古拙,趋奇怪之妙。”(《隶法琐言》)
郑簠从学宋珏到学汉碑的转变,印证了书学“隶法宗汉”及“师心不师迹”原则的正确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