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纪初,英国鉴于一七九三年(乾隆五十八年)派遣使节马戞尔尼(Earl George Macartney,1737-1806)到中国的失败,又看到法国利用天主教神甫在东方活动的成功,因此也想利用宗教的伪善面貌作掩护,派基督教新教教士深入中国作侵略的先遣部队。一八○五年(嘉庆十年)就由伦敦布道会(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出面,派了一个二十三岁的青年教士到中国来,这个人的名姓是Robert Morrison后来他自己译成中国汉字叫马礼逊。马礼逊于一七八二年(乾隆四十七年)生在英国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一七九八年加入长老会(Presbyterian Church),一八○四年入传教士传习所(Missionary Academy)训练,一八○五年决定来中国传教后,在伦敦学习医学和天文学,并向中国旅英侨胞杨三达(译音,原作Yong Samtak)学习中国汉文。一八○七年(嘉庆十二年)他渡大西洋到纽约,又坐帆船渡太平洋来中国(容闳:“西学东渐记”,一九一五年中文版,第八页),于九月七日到达广州(麦湛恩Geo.H.McNeur:“中华最早的布道者梁发”,简称“梁发”,广学会一九三九年中文版,第八页),后来移住澳门。马礼逊到中国后,就努力进修中国语文,从事翻译基督教圣经。他的中国文程度相当好,一八一五至一八二三年曾编“华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三大本,据说是依照康熙字典注释的(夏燮:“中西纪事”,卷八,光绪七年活字版,第十页;又十六卷,第五页),因此,一八二四年他被选为英国皇家学会会员(F.R.S.)。他还写了一部中国文法,和几部有关“汉语”的小册子。他译圣经,一八一三年以后是由米怜(Dr.William Milne)协助的,一八一九年十一月新旧约全部译竣,一八二三年在马六甲出版,共二十一卷。在中国只是零星雕板印行,最早的一本是在一八一○年九月印行的(“梁发”,九页)因此认识了刻字工人梁发,又叫梁阿发(17891855)。梁发在一八一六年(嘉庆二十一年)入基督教,一八三二年(道光十二年)编印了一部“劝世良言”,其中全是梁发自己阐发基督教教义的文字(“太平军广西首义史”,商务版,第六九页),后来洪秀全在广州考试得到这本书,受到启发,于一八四三年(道光二十三年)创立拜上帝会,一八五一年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太平天国革命。
马礼逊是基督教新教在中国传教的开山祖,又是在中国的伦敦会教会创始人,也是基督教圣经的最早翻译者。他在澳门翻译圣经时,同时兼任英国东印度公司的中文通译员(Translator)。一八一六年(嘉庆二十一年)七月英国第二次派使臣阿美士德(他原来的姓名是William Pitt Amherst 1773-1857,封爵是Earl Amherst of Arrocan,简称Lord Amherst,当时中国公文也称之为“罗耳阿美士德”[六个字全加口字旁],就是简称的译音,罗耳就是Lord,见“嘉庆朝外交史料”,故宫版,五册,第三五页,“清史稿”邦交志卷二译作罗尔美都,“中西纪事”卷三译作罗尔美,可能是截用了几个字)来中国,马礼逊随之作译生(Interpreter公文中称为译生,实在就是当时所谓“通事”),一同到北京。马礼逊当时是以“在澳贸易夷商”的资格(“清嘉庆朝外交史料”,五册,第八页)充任“译生”(同上书,第十二页),“清史稿”邦交志二称马礼逊为“副贡使”(第二页),是沿袭“中西纪事”(三卷,第六页)的错误。这一次的副贡使有两个,一是斯当东(George Thomas Staunton,17811859),一是依礼士(Henry Ellis,1777-1855),而中国私人记载全认为副使是马礼逊,可见他在当时非常活跃。这次通使,因为京津没有通译人,“广东省派来通事(口语翻译人)尚未到来”(广惠奏折,“嘉庆朝外交史料”,五册,第十三页),中国官厅认为“该国译生(指马礼逊)言语尚为明白,而天津别无通晓夷语之人,只可暂令该国译生传语”(同上),于是马礼逊成了两国的共同译员,中国的文书也交他翻译(“中西纪事”,十六卷,第五页)。他在一八二四年回英国一次,携带大批汉文书籍,这些书籍后来全由其家人捐赠伦敦大学之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他回国时曾协助成立伦敦“语言学校”(Language Institution)。一八二六年再来广州。一八三四年(道光十四年)马礼逊死在中国(“梁发”,第七六页)。他在中国时期,中国还没有新式学校,所以没有办学的事迹可考,但他和米怜在马六甲(Malacca)曾办了一个英华书院(Ang1o-Chinese College),以训练远东传教士,这个书院在一八四二年以后,迁到香港(“梁发”,第二三页)。我们从马礼逊到中国以后的简历里面,可以明白看出当外国资本主义进行侵略的时候,所有的外交官、商人、传教士以及所谓教育家,他们的目的和任务是一致的,马礼逊正是这种四位一体的代表者。
这是最先到中国的马礼逊,他的名姓,在中国官书中,或写马礼逊,或三字全加写口字偏旁,或写玛礼逊,我们现在为了容易区别姑且称他为老马礼逊。
老马礼逊的长子叫作John Robert Morrison,我们姑且称他为小马礼逊,他在一八一四年(嘉庆十九年)生于中国澳门,因此他精通中国语言文字,十六岁(一八三○年)就在广州作英国商人的通译,一八三三年出版了一本“中国商务指南”(Chinese Commercial Guide)。小马礼逊对中国社会情形非常熟悉,清朝官僚集团的腐败和贿赂方法他全明白,一八三四年梁发为了散放传教的“圣经日课”,被广州官吏通缉,梁发的伙伴也被逮捕,小马礼逊曾经用了八百元的贿赂,赎出被捕的人(“梁发”,第八二页),这不是一个普通外国人所能作到的,加以后来他的所作所为,因此当时中国有人传说他不是英国人,而是“汉奸之仕于英者”(“中西纪事”,八卷,第六页)。老马礼逊死了之后,小马礼逊继任东印度公司的中文秘书及通译员。一八三九年以后,中英交涉日繁,英方文件全由他经手翻译。第一次鸦片战争,小马礼逊直接参加了对中国的军事侵略。一八四○年(道光二十年)他随英国将领懿律(Admiral Ceorge Elliot,1784-1863,又译义律,当时有两个义律,这是后到中国的一个)和义律(Captain Charles Elliot,1801-1875,这是先到中国的一个,林则徐在广州销毁鸦片烟,代表英国交涉的是这个人)同乘兵船到天津,与琦善会晤(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十五卷,第十四页,托浑布奏折,又十六卷,第二页,伊里布奏折,“中西纪事”,五卷,第四页)。一八四二年(道光二十二年)他又和英国使臣(Envoy And Plenipotentiary in China)璞鼎查(Henry Pottinger,17891856)同船进犯南京,在吴淞遭到陈化成的痛击,由于他知道牛鉴的庸懦和沿江一带中国没有设防,所以鼓轮直入;到了京口,他又勾结扬州汉奸江寿民挟兵索贿银六十万两(“中西纪事”,八卷,第四页);到了南京,他又声言要入城就食,索办饷糈三百万两(同上书,第五页);在南京,一切谈判全由他“来往传说”(同上书,第七页),时常谩语恫吓,中国将士全“愤愤请决战”,而牛鉴“无意战守”,“惴惴恐误抚局”(同上书,第五页),于是终成城下之盟。江宁条约缔定以后,他又和璞鼎查同船到浙江定海(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六二卷,第三七页,伊里布奏折),到福建厦门(同上书,六三卷,第三八页,怡良奏折),总是横生枝节,“逞刁挟制”(同上书,六四卷,第三六页,伊里布奏折)。当时小马礼逊的狠毒是与璞鼎查一样的,所以中国记载中璞马并称(“中西纪事”,三卷,第十一页)。怡良在报告璞鼎查到厦门情况的奏折中说,“查夷酋璞鼎查之狡狯万端,大率(小)马礼逊、罗伯聃二人为之导引”(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六四卷,第三三页);梁宝常在道光二十六年(一八四六)报告罗伯聃病死的奏折中说,“英夷领事之人,惟(小)马礼逊、罗伯聃二名盘踞最久,情形俱极狡谲,今俱天夺其魄,接踵而亡”(同上书,七六卷,第三一页);全可以反映出当时人对他的憎恶。因为小马礼逊帮同英国侵略有功,在香港割让后,英国任命他作香港的立法行政委员会委员(Legislative and Executive Council)兼代香港殖民地政府秘书。一八四三年,小马礼逊患疟疾死在香港(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六八卷,第十九页,耆英等奏,“今马礼逊于闰七月初五日因热病暴毙”),璞鼎查说,这是他们“国家的一大灾难”(a positive national Calamity),也就说明在他活着的时候对于中国是多么大的灾害!
小马礼逊的名姓,在中国公文中,和他父亲一样,全加写口字旁,这是当时译音字的通例;其他书中,如“中西纪事”、“清史稿”等,写作马利逊,以与他父亲马礼逊有所区别,或者写作马履逊(见祁奏折,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五八卷,第四十页)也是译音。在梁发的书信中将小马礼逊中文名字写作马儒翰(“梁发”,第八二页),儒翰是他名字John的译音,这种译音比通常用的约翰要更合当时中国知识分子的口味,可能是他自己定的。一八四二(道光二十二年)达洪阿、姚莹根据台湾俘获的英国人的供词,说英人“在广东香港者,文官为马厘士列,华言马礼逊,其人名赞臣”(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六二卷,第二四页),也是指的小马礼逊,赞臣的名字不知其来源,可能也是John的译音。
马礼逊父子在英国资本主义侵入中国的初期,地位是十分重要的,洪秀全得劝世良言于梁发(一般记载在一八三六年,也有人说在一八三三年),梁发受基督教义于马礼逊,是众所周知的,而江宁条约由小马礼逊作通译,也是众所周知的,两者中间只隔六年,因之,读史者往往以为前后两马礼逊是一个人。老马礼逊死于一八三四年,中西记载相同,无可怀疑。洪秀全得劝世良言,已在老马礼逊死后。南京定约,老马礼逊死已八年,往返交涉都是小马礼逊,当时人都很清楚,所以译名有意差异一个字以示区别(马礼逊与马利逊)。一八四二年(道光二十二年)奕山、祁、梁宝常报告香港情形的奏折中说的最明白:“马礼逊(三字加口旁)即马履逊,非伦(二字加口旁)即匪伦,俱系该逆夷头目,能通晓汉字汉语,并非幕客。马礼逊父子同名(其实是姓),其父死之后,现在之马礼逊名字之上,添一秧字,缘夷人谓小为秧,故名秧马礼逊。”(道光朝“筹办夷务始末”,五六卷,第四十页)可知当时就有小马礼逊之称。夏燮“中西纪事”也说,嘉庆二十一年(一八一六)随阿美士德到北京的马礼逊和道光二十二年(一八四二)随璞鼎查到南京的马礼逊,“非前后一人也”(八卷,第九页),但他以为“马礼逊”是“英人专司文案之官名,如汉人参军长史之类”,不是人名,那是错误的。“中西纪事”又说,“马利逊之见于档案者凡三,嘉庆二十一年副罗尔美行,道光二十年副义律行,是年副濮(璞)鼎查行,皆书其官名”(八卷,第九页);也是错误的。随义律北上和随璞鼎查北上的实在同是小马礼逊。“马礼逊”是英美常见的姓,夏氏“中西纪事”说,“近日英人刊行之书,有马利逊所著外国史略,纪五口通商以后事甚详”(八卷,第十页),这是另一马利逊,并不是马礼逊父子所著。北京“王府井大街”,过去英美帝国主义称之为“马礼逊大街”(Morrison Street),也与马礼逊父子无关,这个马礼逊或译莫利逊,名叫George Ernest 1862-1920(“庚子使馆被围记”译为莫理逊,“八国联军志”译为毛黎森),是澳大利亚人,英帝国主义的新闻特务,一八九七年来到北京,作伦敦泰晤士报的通讯记者,义和团及日俄战争时尝作通讯报导,一九○七及一九一○年曾在中国作窥探旅行,一九一二年作窃国大盗袁世凯的政治顾问,是一个最熟悉中国情况的大特务(Concise Universal Biography)。
老马礼逊的夫人给她丈夫写了一本传记(Memoirs of Life and Labours of Robert Morrison,D.D.By Mrs.R.Morrison),一八三九年在伦敦出版。夏燮说:“西人有撰马礼逊传者,是为嘉庆二十年来中国之副使(误,见前),其名曰罗伯得,……道光十四年卒。”(“中西纪事”,八卷,第十页),不知是否马礼逊夫人的书已译成中文,或是另外一种?一八四四年英国“绅士杂志”(Gentlemen’s Magazine)第一卷有小马礼逊的传记,我都没见过,上面所写除了中文书和注明出处的以外,是根据“英国名人辞典”(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转引的材料。
现在把几个有关的年代简单写在下面:
一七八二 乾隆四七年 老马礼逊生于英国。
一八○七 嘉庆十二年 老马礼逊来中国。
一八一四 嘉庆十九年 小马礼逊生于澳门。
一八一七 嘉庆二二年 老马礼逊随阿美士德到北京,作通事。
一八三四 道光十四年 老马礼逊死在广州。
一八三六 道光十六年 洪秀全得劝世良言。
一八四○ 道光二○年 小马礼逊随懿律和义律到天津。
一八四二 道光二二年 小马礼逊随璞鼎查到南京,中英订江宁
条约。
一八四三 道光二三年 小马礼逊死在香港。
(原载“历史教学”一九五四年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