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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溪玄朗

王朝百科·作者佚名  2010-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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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溪玄朗大师(673-754年)为天台宗第八祖,他三学兼通,解行相应,宴坐左溪,名重天下,是故求学者无远弗届,拥室填门,使沉寂多时的天台教门转而鼎盛,也为后来的湛然“中兴”奠定了基础。然而他在天台宗史上的重要地位似乎并未得到足够的重视,治史者言之寥寥,此与其实际贡献并不相应。

天台宗第八祖左溪玄朗大师是天台宗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其门下人才辈出,影响很大,使天台宗从沉寂多年转向复兴。可以说,他与弟子湛然等共同缔造了天台宗的中兴大业。这篇文章对左溪的求学经历、整理天台教法和教示弟子等进行了初步的探讨。在其求学方面,对他曾从学过的恭禅师进行了多方面的探究,提出了几个假说。在整理教法方面,指出其重新整理和解释智者大师的《法华玄义》和《法华文句》的贡献,还强调湛然的著述也是在此基础之上进行的。在教示弟子方面,指出他的门下人才济济,多人见诸碑记和僧传,改变了以往数代近乎单传的局面,还说明湛然最初的地位并不突出。 作者简介:徐文明,哲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有关左溪的史料,有神迥《天台法华疏序》、《法华传记》、李华《故左溪大师碑》、《宋高僧传》、《天台九祖传》、《佛祖统纪》等。据诸书,左溪俗姓傅,法号玄朗,字惠明,先祖居北地郡泥阳,为汉魏大族,随晋室南迁,居东阳义乌。他是傅大士的六世孙。母葛氏,感天降灵瑞,梦乘羊车飞空凌虚,而觉身重,乃生左溪。初生不啼,莞尔而笑。九岁出家,师授其经,一览成诵,日过七纸。如意元年(692年)闰五月十九日敕度配义乌清泰寺。弱冠远赴会稽龙兴寺,于延载元年(694年)从光州道岸律师(654-717年)受具足戒,并从学律范。

光州道岸为著名律师,玄朗因而得到了很好的律学训练。之后,他又从学于会稽妙喜寺印宗禅师(627-713年)。依《故左溪大师碑》,他是就印宗“商律部”,1据僧传,则是因其“博览经论,搜求异同,尤切《涅盘》,常恨古人虽有章疏,判断未为平允”,2故往与印宗“商确秘要”,是商讨经论特别是《涅盘经》义。不过印宗为学广博,三学备精,无论律部还是义学,都值得当时的玄朗请教从学。然而二说都言二人商讨,似乎是对等的研讨,僧传更言“虽互相述许,大旨未周”,好像二人互相推重,而“大旨未周”的责任只能落在年长的印宗头上。其实这都是台宗后人托大之说,印宗其时已经年近古稀,而且早已是闻名天下的大师,而玄朗只有二十多岁,无法和印宗平起平坐。二者皆未提到的是,印宗作为六祖慧能的大弟子,禅门传人,不可能只论律部经论,而不言及南宗禅法。因而更有可能的是,玄朗还从印宗学习了南宗禅法,从而奠定了禅学基础。

在研习了戒律和禅法后,玄朗又“闻天台一宗可以清众滞,可以趣一理”,故往从天宫寺慧威法师(634-713年),“不患贫苦,达《法华》、《净名》、《大论》、《止观》、《禅门》等,凡一宗之教迹,研核至精”。3看来所学经论很多,其中有《法华经》、《维摩经》、《大智度论》、《摩诃止观》、《次第禅门》等,对于天台宗的教典,都有精深的研究。玄朗从学慧威不知始于何年,在此期间,他不仅系统学习了天台宗教义,还在相关的佛教经典义理方面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从而决定了他一生的归趣。

玄朗除了学习天台教义外,又从恭禅师重修观法。这位恭禅师不知何人,或当属于天台宗中精通禅观的宗师,所谓“重修”或许是由于已经从印宗等学过禅观之法了。从恭禅师所修观法很可能是天台宗的四种三昧和十乘观法。也许在观法方面,恭禅师更胜一筹,故玄朗依之重修。

这里有一个问题,即玄朗究竟是先从慧威还是恭禅师。依僧传,是先亲附慧威,后依恭禅师重修观法;依李华《碑》,则是“巍巍左溪,因恭禅师重研心法,唯十八种物,行头陀教。厥后奉东阳威大师,得最上乘,诠第一义,现声闻像,弘大觉心”,则奉事东阳在后。李华《碑》作于左溪入灭后不久,又是据其亲传弟子清辨等所述而撰,应当是比较可靠的。

如此“重研心法”,当是由于已从印宗禅师“商律部”、研心法在前。恭禅师的宗系,不出天台、三论、禅宗三家。从所谓“十八种物,行头陀教”来看,不像是禅宗南宗,因为虽然南宗也承大迦叶之后,但六祖分明不太欣赏这种过于传统的禅法,从后来玄觉与左溪的争论中也可以看出来。禅宗北宗的影响当时似乎尚未到达东南一带,据李华《润州天乡寺故大德云禅师碑》,天乡法云(?-766年)景龙岁(707-710年)受具于本州龙兴寺元(玄)昶律师,后与鹤林绚律师一起“往嵩颍求法于大照和尚”,其后南归,“由于江表禅教有大照之宗焉”4,因此大概在左溪求学之时,北宗尚未进入江表。不过法云之师龙兴法慎(666-748年)曾谓“天台止观是一切教门,东山法门是一切佛乘”,5对禅宗表示尊重。法慎在京的时间,正是五祖门人法如(?638-?689年)、老安(581-708年)、神秀(606-706年)等兴盛之时,因而东山法门名振天下,但他是否从哪位宗师学过禅法则不得而知,他是著名律师,传相部律,对天台宗和禅宗都有好感,因而不能视之为禅门传人。

天台宗亦兼行头陀,天宫慧威尤以“乐静居山,罕交人事”著称。不过既然此时玄朗尚未得识慧威,无由受其影响。有谓玄朗“还曾远涉湖北当阳向恭禅师学习由智者传授的止观学说”,6如若此说成立,则恭禅师应当属于玉泉系的天台宗,可惜作者未能说明此说的出处,在该书有关玉泉寺系部分也没有提到还有一位恭禅师。

这位恭禅师亦有可能属于原为三论宗一支但已与禅宗结缘的牛头宗。三论宗本来就有山居坐禅的传统,牛头宗自法融以下,皆以苦修著称,后世既与禅宗结缘,则更是注重继承大迦叶的头陀行传统。玄朗“现声闻像,弘大觉心”,这与天台宗奉龙树为初祖,以大乘相标榜的作风有所不同,所谓“声闻像”,当是指效法大迦叶的头陀行。如果恭禅师果然属于牛头宗,则可能是与牛头智威同辈的一位大师。义净则提供了另一说法,据《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下《贞固传》:

于时制旨寺恭?黎,每于讲席亲自提奖,可谓恂恂善诱,弘济忘倦。?黎则童真出家,高行贞节,年余七十而恒敬五篇。7

这位制旨寺的恭?黎很有可能是恭禅师。恭?黎在贞固律师于制旨寺讲律时曾予以提携,为一童真出家的高行大德,当时已经七十余年。贞固于永昌元年(689年)年四十,当生于永徽元年(650年),其于制旨讲律,当在垂拱元年(685年)至永昌元年(689年)间,因为他“以垂拱之岁,移锡桂林,适化游方,渐之清远峡谷。同缘赴感,后届番禺,广府法徒,请开律典”,8讲律之后,他“还向峡山”,受到谦寺主的礼遇。贞固讲律,很有可能是在垂拱三年(687年)左右,其时恭法师七十余岁,则其应生于武德元年(618年)左右。陶静恭?黎不见他书,其事迹难于悉考。王邦维批评了日本学者足立喜六以之为印度僧人般剌蜜帝的说法,认为“从义净原文看,恭?黎似乎是中国僧人,可能就是制旨寺的住持”,9这一观点是很有见地的。恭?黎与印宗相识的可能性很大,印宗曾于仪凤元年(676年)在制旨寺讲经,晚年才回到故乡。恭?黎也有可能是长期住制旨寺的高僧,二人相识相熟是很有可能的。恭?黎应当是三学兼通的大师,与印宗一样。义净只提到他对律学很重视,然而他所指导过的贞固律师“既得律典斯通,更披经论。又复诵《法华》、《维摩》向一千遍。心心常续,念念恒持,三业相驱,四仪无废。到峡山后“复欲于戒坛后面造一禅龛,立方等道场,修法华三昧”。10很显然,贞固律师对于律禅教三学都是重视的,而且和天台宗在思想上颇有关联,这与恭?黎有没有关系,难于定论。玄朗从恭禅师重研心法之后,又向慧威请教,成为天台宗的传人,而没有顺着印宗的指点成为禅宗大师,这或许与恭禅师的导向有关,而恭?黎则是有可能与天台教法有关的大师,因而二者有可能为同一个人。

如果玄朗从学慧威是在依恭禅师后,就不可能太早。玄觉与玄朗为“同友”“志朋”,二人理当是同学于慧威门下,而玄觉于神龙元年(705年)参拜六祖,此前就已经离开了慧威,因而二人同学亦在此前。由此玄朗始学慧威当在证圣元年(695年)至神龙元年(705年)十年间,其从学也不过数年,在慧威入灭前就业已离去。

在精通天台教法和佛教内学之后,玄朗又“博达儒书,兼闲道宗,无不该览”,对于儒道外学同样通达无碍。这样玄朗就打下良好的知识基础,为其日后成为一代大师准备了条件。也可以说,在学问的积累方面,玄朗有“超师越祖”之风,较大威的但以辞藻文才著称和小威的“不交人事”确有高明之处。

玄朗乐行头陀,故于浦阳(今浙江浦江)的一处岩穴造寺,由是号为“左溪”。玄朗居左溪,多谓“凡三十年”,其实这是概说,不只此数。据《婺州浦阳县佐溪山朗禅师召大师山居书》,中有“自到灵溪,泰然心意”,显然确是玄朗居左溪后所作。玄觉入灭于先天二年(713年),玄朗来书必须在此前,如此其居左溪,前后至少四十多年。三十余秋可能只是指他“独坐一室”的时间。

自居左溪后,除开元十六年(728年)一度因刺史王上客所请出山入城说法外,似乎很少离开。据李华《衢州龙兴寺故律师体公碑》,体律师(672-763年)曾请左溪大师讲止观。体公与左溪颇有因缘,生年相近,又是同年得度,还是同学,因为体公得度后“游问会稽,遇光(州)律师受其戒”,其受具足戒时在长寿二年(693年),亦与左溪相近,因而可能二人当时就认识。非但如此,体公还“入法华三昧,口不息诵,身不亲席,大事因缘,我得心证”,11看来也与天台一宗有关,二人还有共同的弟子—婺州清辨。二人既有如是因缘,想来左溪也不忍拒绝,可能一度赴衢州弘法。是故玄朗虽宴坐左溪,却也不像慧远那样足不离山,需要弘法的时候他还是会出山的。

玄朗一生大半在左溪度过,其经历并不复杂。前文已述,玄朗学有根柢,然由于其著作未能传世,故后世对其理论创造和对天台宗义的贡献不得而知。特别是安定梁肃为举扬其师湛然,有“顶再世至于左溪,明道若昧”12之语,以显湛然“焕然中兴”之功,将天台宗不振的罪名加诸左溪等前辈,全然不顾左溪之时门庭隆盛、“天台之教鼎盛,何莫由斯也”的事实。由于梁肃为著名文人,又是湛然弟子,故其说流传后世,成为口实。梁肃此行,实是欲褒其父而贬其祖,不足为道。

玄朗对于整理和发展天台宗义,实有大功。他著有《法华经科文》两卷,对于重新解释《法华经》很有价值,可惜不存于世。最为重要的是,他对智者大师的《法华玄义》和《法华文句》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并增加了新的解释。据神迥《天台法华疏序》:

此之《玄》、《文》,是灌顶法师私记,合二十卷。非智不禅,斯言允矣。及其灭后一百余载,至唐天宝中,岁在戊子,有东阳郡朗和尚,法门之眉寿,凉池之目足,乘戒俱急,内外兼包,获满慈之宝器,坐空生之石室。每于讲授之次,默然叹曰:“观其义趣,深契佛乘;寻其文势,时有不次。或文续义断,或文后义前,或长行前开其章,或从后直述其义,或偈中先举其数,或后不次其名。然圣意难测,但仰信而已。”今因诸听徒,频劝请曰:“上根易悟,探赜不迷;中下之侣,寻文失旨。傥更垂次比,此则获益巨多。”和上再三筹量,事不获已,乃专念大师,求加可否。因梦所感,方始条伦,盖亦随情便宜,谅非苟求同异,辄有增减于其间矣。冀后诸学者,晓其元意,寻领索裳,担金弃砾;说真实法,非虚妄人;助玄风之广扇,备丹丘之添削。则百界千如,宛同符契;化城宝所,尽亲津桥。赖弥勒之殷勤,回文殊之靳固;辅《发智》之六足,褒《春秋》(之)一言。神迥等,并采综文前,轻安谛理,莫不空王佛所,同共发心;十六沙弥,咸皆代讲;翳华逢日,除瘼养珠;诚愧雁门之笔,曷窥龙盭之奥!庶探玄之士,沐道流而有本焉。13

据此,玄朗于天宝七年(748年)戊子岁曾经对《法华玄义》和《法华文句》共二十卷进行过整理,并非如《佛祖统纪》所述仅“修治《法华文句》”。整理的原因,是由于二书本身存在不少问题,特别是文势不次、文义混乱、前后错杂、次第不明等。虽然明知其中必有错谬,然而玄朗还是不敢轻动,怕是圣意难测,只能信仰,不可理推。其弟子屡次劝请,以中下根机不易明其旨趣为由,求其更加条伦,以令众生获益,玄朗还是犹豫不决,最后只得专念智者大师,求其示下可否修治。结果感得异梦,得到大师允可,玄朗才予以整理。陶静看来神迥等虽然殷勤劝请,又有大师垂梦为据,对此事的合法性还是不敢完全肯定,故为之百般辩解,道是这次整理不过是随情便宜,不是为了有意与旧说有所异同,随意增减。不过这也从另一方面说明新本确实与旧部有所异同,显示了玄朗自己的见解,因而对旧部有所增减。这次整理恐怕不只是文势次第的条理,而是玄朗以己意重新解释智者原著,也可算是一部新的著作。神迥谓之如同“辅《发智》之六足,褒《春秋》(之)一言”,就足以为证了,因为以“六足”《大毗婆沙论》解释“一身”《发智论》,六足非同于一身,《婆沙》也不等于《发智》。《法华传记》卷三对此有类似的记载:

释玄朗者,字慧明,俗姓傅氏,北地人也。闻天台智者止观,一其佛法,源发龙树,中承衡思。寻讨法流,居清泰寺。法门之龙象,凉池之目足。业讲佛乘,每于讲肆之次,披文句,默然叹曰:“观其义趣,玄契佛(乘);寻其文势,有不次第。圣意难测,但仰信耳。”因诸听众,频劝请曰:“上根易悟,中下失旨,更垂次比,弘益巨多。”朗再三筹量,专念大师,求加可否。梦神僧指惊:“?辨无碍,乐说如流。显匆记说,不悉起尽。汝于空王佛所,同听斯典;今日灵山,同为听众。宿殖所资,助玄风之扇,更加添削,顺徒众情。三根俱益,弘润巨多。”因梦所感,方始条伦,随情便宜。朗公讲《法华》,感应如斯矣。14

这一记载显然是根据神迥所述而来,不过对神僧垂梦有详细的描述,据此是圣僧同意“更加添削”,玄朗此举不过是从命而已。玄朗的新著肯定有不少新意,只可惜不存于世。不过原作可能并未完全失传,在其弟子湛然的著述中,尚有保存。据湛然自述:

开元十六年,首游浙东,寻师访道。至二十年,于东阳金华,遇方岩和尚,示以天台教门,授《止观》等本。遂求于左溪大师,蒙诲以大旨。自惟识昧,凡所闻见,皆纪于纸墨。暨至德中,移隶此寺。乾元以来,攒成卷轴,盖欲自防迷谬,而四方道流,偶复传写。今自衰疾,诸无所任,留此本兼玄疏两记共三十卷,以寄此藏,傥于先师遗文,碑补万一,则不负比来之诚。幸众共守护,以贻后学。大历十二年祀孟秋,沙门湛然记。15

湛然大历十二年(777年)所寄苏州开元寺大藏的“此本兼玄疏两记共三十卷”,指的应是《止观辅行传弘诀》十卷,《法华玄义释签》十卷,《法华疏记》十卷,是湛然解释天台三大部的著作。这三部著作,依照湛然本人的说法,并非完全出自他个人。其中解释《摩诃止观》的《止观辅行传弘诀》十卷,主要是受到了方岩玄策的影响指教,其中也有玄朗的指诲,而解释《法华玄义》的《法华玄义释签》十卷,解释《法华文句》的《法华疏记》十卷,则主要是对玄朗原著的增补发挥,依湛然自述,是对“先师遗文”的补充。湛然将在左溪的“闻见”“纪于纸墨”,后来“攒成卷轴”,而成三部之作,因而其中显然包含着左溪的思想。有可能正是由于玄朗的著作已经包括在湛然新作之中,已经不再有单纯流传的必要,后世才不见其书。

据此,湛然的中兴天台是有条件的。如果没有玄朗的努力在前,他也不会一下子就写出新的“三大部”。玄朗的价值,并不只在于薪火相传,保存法脉,玄朗也并非于台宗义学无甚建树。这一推论建立在湛然的自述之上,或谓这不过是湛然的自谦之说,然玄朗确有著作在前,湛然想必也不会轻易妄语。玄朗教法,难于悉知。李华《碑》称:

左溪所传,止观为本。癨树园内,常闻此经;然灯佛前,无有少法。因字以诠义,因义以明理,因理以同如。定慧双修,空有皆舍,此其略也。菩萨或以性海度,或以普门化,香象至底,弥楼最高,其余幽赞不知,充满法界。夫知上法易行,上法难修;上法易证,上法难明。谓左溪为有,则实无所行;谓左溪为无,则妙有常住。

可见左溪所传法要,是以止观为本,僧传亦谓“虽通诸见,独以止观为入道之程,作安心之域”,就是“定慧双修,空有皆舍”。这本是天台宗传统的法门,也是所有禅宗共行之法。他还“游心十乘,谛冥三观,四悉利物,六即体遍”,这些都是天台宗的教义。十乘,即十乘观法,修止观时应依次观十种境:阴界入境、烦恼境、病患境、业相境、魔事境、禅定境、诸见境、增上慢境、二乘境、菩萨境。智者认为,在观想每一境时还应按十个层次进行,即观不可思议境、起慈悲心、巧安止观、破法遍、识通塞、修道品、对治助开、知次位、能安忍、无法爱,这样构成十重观法。三观,即一心三观,是天台宗的核心理论。四悉,即:四悉檀:世界悉檀、各各为人悉擅、对治悉檀、第一义悉檀,智者大师有《四悉檀义》一卷。六即,指:理即、名字即、观行即、相似即、分证即、究竟即,是天台圆教修行的位次。十乘修观,三观明理,四悉利人,六即自证,足以表明他确实做到了“一宗之教迹,研核至精”。

玄朗最为突出的,尚不在于理悟,而在其实修。在忏法上,他特别重视观音忏。据李华《碑》,他经常“跪忏其间。……偏袒跪膝,奉观音上圣。愿生兜率天,亲近弥勒。殚罄衣钵,严具尊仪,焚香稽首,则舍利降,灵光发”。僧传亦谓“虽众圣继想,而以观音悲智为事行良津。……有愿生兜率宫,必资福事。乃构殿壁,缋观音、宾头卢像。乃焚香敛念,便感五色神光,道俗俱瞻,叹未曾有。”智者大师有《请观世音忏法》,玄朗对此严格奉行,虽然他生活极为简朴,但在行忏法时却严设道具,一丝不苟,焚香稽首,行止如仪。同时他还修习弥勒净土,愿生兜率天宫。

玄朗最为人称道的是长期坚持头陀行。依李华《碑》,这是他从恭禅师“重研心法”之后所得的指教。他于“重山深林怖畏之地,独处岩穴。凡三十年,宴居左溪,因以为号。每曰:‘泉石可以洗昏蒙,云松可以遗身世。吾于此始,亦于此终。’……左溪僻在深山,衣弊食绝,布纸而衣,掬泉而齐;如缯纩之温,均滑甘之饱。诵经则翔禽下听,洗钵则腾猿跪捧。宴坐一室,如法界之乐;萧然一院,等他方之游。或问曰:‘万行皆空,云何苦行?’对曰:‘本无苦乐,妄习为因,众生妄除,我苦随尽。’又问曰:‘山水自利,如聚落何?’对曰:‘名香挺根于海岸,如来成道于雪山,未闻笼中,比大辽廓!’”

玄朗乐居山林,严格依照头陀行的规定行事,特别是阿兰若法。十八种物指杨枝、澡豆等,是指依律不可缺少的道具和生活用品。事实上,他比佛教早期僧团的作风还严。据僧传及《佛祖统纪》,他“一郁多罗僧四十余年,一尼师坛终身不易,食无重味,居必偏厦,非因寻经典不然一烛,非因觐圣容不行一步”,一件上衣(郁多罗僧)用了四十多年,一个座具(尼师坛)用了一辈子,所食必用“粝蔬”,所居必是偏房,乃至掬泉而饮,以纸为衣。他这样做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节俭,而是“细行修心”,“徇律法之制”,一举一动,都完全依照律法,从而达到修心养性的目的。别人都认为这是苦行,他却乐在其中,不以为苦,道是以此细行,除众生妄。玄朗真正做到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完全符合律制佛法,可谓念念是道,“步步踏佛阶梯”。

玄朗虽然生活俭朴,被人视为苦行,但他依然蹈乎中道,并未损害身体。非但如此,他的身体还非常健康,“心不离定中,口不尝药味,耄期之岁,同乎壮龄”,不仅没得过病,八十岁时还像壮年人一样。这或许是值得营养学家和医学家研究的一个特例,但在当时的人看来,这正是修习止观而有实效的表现。

玄朗的实修功夫,在天台宗历代祖师中可能是最高的。这一方面是由于玄朗本人的严于律己,也有赖于天下安定、诸缘俱足的外在环境,使他能够不受干扰地宴坐左溪四十多年。他恰恰生活在唐朝最为兴盛的时期,这是多数祖师无法具备的,其于安史之乱前入灭,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据李华《碑》,玄朗临终前告门人曰:“吾六印道圆,万行无碍,戒为心本,汝等师之。”这段话,《佛祖历代统载》作“吾五印道成,万行无得,戒为心本,尔等师之”,16《天台九祖传》作“六即道圆”17,《佛祖统纪》亦然18。“印”与“即”形似,二者皆有可能。如果是“六印”,则有可能是密教法门,大藏中有题名菩提流志译的《佛心经品亦通大随求陀罗尼》经,其卷上有六种印契:第一菩提心契;第二菩提心成就契;第三正授菩提契;第四如来母契;第五如来善集陀罗尼契;第六如来语契19。六印法门在现代得到元音老人一系的弘扬,颇有影响。不过此经名不见于《开元录》,内容上也有些问题,可能是后世所编的伪经。《佛祖历代统载》为禅宗著作,天台宗的史料都作“六即”,因而可能《全唐文》本和《佛祖历代统载》有鲁鱼之讹,不能由此说玄朗修习过密教法门。这表明他已经证得了六即,达到了究竟地位,而且于三千威仪、八万细行都能具足无碍,这种境界确实不是他人所能及的。他入灭之后,乡人梦中见其居宝阁第四重,论者以为是指第四重天兜率天宫,表明他已经往生弥勒净土。

玄朗生活的时代和地域,既有天台宗,又有律宗(包括南山和相部二宗),禅宗南宗和牛头宗也非常活跃,北宗也开始向这里渗透。玄朗从当时东南最为著名的大律师光州道岸受具,并从学律范,也结识了体公等不少同学法侣。光州道岸为文纲弟子,可能在从学文纲时还受到了文纲同学玉泉弘景的影响,对天台宗也有一定的了解,因而其弟子中有不少是修习法华三昧,兼学天台宗者。弘景的亲传弟子鉴真在玄朗晚年也到东南传法,因而天台宗与律宗的关系比较密切和融洽。玄朗和兼属三论宗与禅宗的牛头宗不知关系如何,如果恭禅师真是属于牛头宗,自然关系密切。当时除改换门庭的牛头宗一支独盛外,整个三论宗已经是不绝如缕了。

除律宗外,对玄朗一生有重大影响的莫过于禅宗南宗了。他最初从六祖弟子印宗受学禅律,讨论经义,后来又与原为同门至交的永嘉玄觉发生争论。他与玄觉的友谊和分歧最为令人关注。玄觉和他本为同门,同在天宫慧威门下,后来玄觉又受玄策启发,到曹溪参拜六祖,结果一宿得道,并从此名震天下。对于玄觉的转投禅宗,玄朗的态度如何难以悉知,有说玄觉往参六祖就是因为受了玄朗的激励,这是后起之说,可能性其实不大。当时天台本宗人才稀少,天宫门下只有玄觉和玄朗二人最为杰出。即便不去参拜六祖,受其心要,玄觉也同样是一个杰出的人物。二人同心协力振兴天台,总比玄朗一人孤军奋战要好,当然可能这样会有谁是八祖的问题,但玄朗绝对不会如此计较的。据前,在得知玄觉转投禅宗后,玄朗特意致书玄觉:

自到灵溪,泰然心意。高低峰顶,振锡常游;石室岩龛,拂乎宴坐。青松碧沼,明月自生;风扫白云,纵目千里。名花香果,峰鸟衔将;猨啸长吟,远近皆听。锄头当枕,细草为毡。世上峥嵘,竞争人我;心地未达,方乃如斯。倘有寸阴,愿垂相访。20

这封书信后来题名为《婺州浦阳县佐溪山朗禅师召大师山居书》,而从书中却看不出召其山居之意,只是委婉地请其入山相访。依玄朗本意,恐怕不只是请其入山访问,而是欲邀之同弘台宗。书中关键的话是“世上峥嵘,竞争人我;心地未达,方乃如斯”,特别是后两句,颇有批评玄觉未明心地之义。

玄觉的回信出人意料地十分激烈,赞宁谓之“觉由是念朗之滞见于山,拘情于讲,回书激劝。其辞婉靡,其理明白。俾其山世一如,喧静互用,趣入之意,暗诠如是,达者韪之”21。其实玄觉的回书其理明白是真,其辞婉转是假,其中当然有劝导之意,不过表面看来,竟像是攻击,颇有不能仁恕之感。玄觉的回书不光是对暗示其“心地未达”的回击,更是明白表示他已经有了别的选择,不可能再去弘扬天台教法。或许玄觉还想让玄朗明了禅宗,顿悟心印,不过这种意图也不好明白相示。

二人之书已经明白显示立场不同,见地有别,同门友谊虽然还在,宗途不一已不可回。总的来说,这次争论给的印象是玄朗境界不够,至少不如玄觉,一经赞宁等中立者的传扬,更是成为口实,加上后来玄觉的名声远远超过玄朗,就连天台宗后辈都认为玄朗之时“明道若昧”,无所建树,当然不会有人理解玄朗的苦心了。

玄朗与玄觉,一重实行,一重理悟,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玄觉固然天才特拔,无人可及,而玄朗万行无碍、终身不易也是极为难得的。玄朗未必不知“山世一如”,也未必“见山忘道”,但他认为山中修道,更加容易。如李华《碑》有人“又问曰:‘山水自利,如聚落何?’”这显然是对玄觉之说的模拟,玄朗对曰:“名香挺根于海岸,如来成道于雪山,未闻笼中,比大辽廓!”这也是对玄觉回书的回答。即使是玄觉本人,也得承认玄朗之说无误。据《楞伽师资记》:

又问:“学问何故不向城邑聚落,要在山居?”(五祖弘忍)答曰:“大厦之材,本出幽谷,不向人间有也。以远离人故,不被刀斧损斫,一一长成(原作城)大树,后乃堪为栋梁之用,故知栖神幽谷,远离嚣尘,养性山中,长辞俗事,目前无物,心自安宁,从此道树花开,禅林盰出也。”22

这一问答与前说几乎完全一样,玄觉该不会指责五祖滞山忘道吧。其实玄觉本人也是山居修禅,“于岩下自构禅庵”,“沧海荡其胸,青山拱其背,蓬莱仙客岁月往还,华盖烟云晨昏交集”,和左溪并无差别。玄觉“丝不以衣,耕不以食,岂伊庄子大布为裳,自有阿难甘露作饭”,23似乎也是头陀苦行,虽然可能不如左溪那样严酷,却也相去不远。这充分表明玄觉并不反对山居头陀,只是恐怕见山忘道。左溪也曾出山弘法,并未滞于一山,即使身不出山,也绝非不理世事,而是弘道不止,诲人匪倦,讲不待众,与只求自利者绝异。

除印宗、玄觉外,玄朗与玄策的关系也是值得关注的。玄策启发玄觉往参六祖,使天台宗少了一个大将,然玄策又授荆溪湛然止观,并令之往从左溪,又使天台宗添了一个中兴功臣。玄策既然能授湛然止观,则他本人同样是精通天台教法的。从玄策的年龄和经历来看,他既可能是天宫慧威的门人,也有可能是法华智威的弟子。四人都是兼通两宗,玄策玄觉自天台而入禅宗,左溪荆溪自禅宗而入天台,很有意思。

远公不过虎溪,影响遍及天下;玄朗宴坐左溪,弟子无远弗届。事实上,在玄朗之时,天台宗已经呈现中兴之势,门下有许多著名弟子,不少新罗僧人也慕名而来。付法弟子有:衢州龙兴寺道宾、净安寺慧从、越州法华寺法源、神邕、常州福业寺守真、苏州报恩寺道遵、明州大宝寺道原、婺州开元寺清辨、禹山沙门神迥、婺州灵隐寺元净、栖岩寺法开、杭州灵隐寺法真、灵曜寺法澄、婺州开元寺行宣、常州妙乐寺湛然、建寺的灵禀、新罗僧法融、理应、英纯等。

玄朗的弟子,李华《碑》提到的有十七人,值得琢磨的是,称道宾、法源、神邕、元净、法开、道遵“皆菩萨僧,开左溪之密藏”,守真、法澄、法真、道源、慧从、清辨“纯得醍醐,饱左溪之道味”;行宣、湛然为入室弟子,见如来性,专左溪之法门;诸新罗弟子宏左溪之妙愿。似乎并无特别地区分高下,然而湛然没有突出的地位则是可以肯定的。而在僧传中只提到道宾、慧从、法源、神邕、守真、道遵、道源、清辨八人,加上为其写“真赞”的神迥和建寺的灵禀,一共十人,连湛然的名字都未提及。僧传是根据当时刺史张成绮的《行状》而作的,属于当时实录,可见左溪入灭之时,湛然在其门下地位不高。《佛祖统纪》谓李华《铭》有“传法有十二,的嗣曰荆溪”24的说法,恐怕是后来的编造,因为李华《碑》并未给湛然一个突出的位置。

开元清辨当时似乎地位最高,李华《碑》称“清辨禅师等荷担遗烈,见请斯文”,可见是以清辨领衔的;僧传亦谓“婺州开元寺清辨,龆年慕道,志意求师,不逾三年,思过半矣”!可惜其具体事迹不详。除湛然外,玄朗门下见诸僧传的还有道遵(714-784年)、神邕(710-788年)、大义(691-779年)、神迥。皎然有《苏州支硎山报恩寺大和尚碑》,赞宁依之而作道遵传。

玄朗的弟子大多禅律互传,清辨、道遵、神邕、大义都是如此。他们在律学传承上都是与其师玄朗相同,皆属光州道岸一系。这一方面扩大了其法系的影响,另一方面也影响了其传承的纯粹性。

玄朗使天台宗由衰到盛,其前两代,几乎都是一脉单传,而左溪的知名弟子则有十八人之多,见诸僧传的更是多达五人。在天台宗历代祖师中,除智者大师之外,是弟子见诸僧传最多的一个。虽然僧传的标准不一定完全为人接受,但至少也说明了玄朗在当时的影响和地位。玄朗的新罗弟子英纯还归国传法,“化行东表”,这是天台教法继慧思弟子玄光、智顗弟子圆光之后再次流传朝鲜。

玄朗内外兼通,三学俱精,弘教传禅,功莫大焉,天台之教鼎盛,何莫由斯也!不可因梁肃一言,便误认为左溪之时只是“向晦宴息而已”,将“明道若昧”之责加诸左溪,使“焕然中兴”之功全归荆溪。客观来讲,应该是左溪荆溪师徒两代共同开创了天台宗中兴的局面,始于左溪,成于荆溪,左溪开创之功犹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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