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处出自《国语》中的《周语上》。
《国语》是中国最早的一部国别史著作。记录了周朝王室和鲁国、齐国、晋国、郑国、楚国、吴国、越国等诸侯国的历史。上起周穆王十二年(前990)西征犬戎(约前947年),下至智伯被灭(前453年)。包括各国贵族间朝聘、宴飨、讽谏、辩说、应对之辞以及部分历史事件与传说。
原文厉王虐(1),国人谤王(2)。邵公告曰(3):“民不堪命矣(4)!”王怒,得卫巫(5),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邵公曰:“吾能弭谤矣(6),乃不敢言。”邵公曰:“是障之也(7)。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8),为民者宣之使言(9)。故天子听政(10),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11),瞽献曲(12),史献书(13),师箴(14),瞍赋(15),曚诵(16),百工谏(17),庶人传语(18),近臣尽规,亲戚补察(19),瞽、史教诲,耆、艾修之(20),而后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21)。民之有口,犹土之有山川也,财用于是乎出;犹其原隰之有衍沃也(22),衣食于是乎生。口之宣言也,善败于是乎兴(23)。行善而备败,其所以阜财用衣食者也(24)。夫民虑之于心而宣之于口(25),成而行之,胡可壅也?若壅其口,其与能几何(26)?”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27)。三年(28),乃流王于彘(29)。
注释(1)厉王:周夷王之子,名胡,在位三十七年(前878前842)。
(2)国人:居住在国都里的人,这里指平民百姓。
(3)邵公:名虎,周王朝卿士,谥穆公。邵,一作召。
(4)命:指周厉王苛虐的政令。
(5)卫巫:卫国的巫者。巫,以装神弄鬼为职业的人。
(6)弭(mǐ米):消除。
(7)障:堵塞。
(8)为川者:治水的人。
(9)宣:疏导。
(10)天子:古代帝王的称谓。
(11)公卿:指执政大臣。古代有三公九卿之称。《尚书·周官》:“立太师、太傅、太保,兹惟三公。”九卿指少师、少傅、少保、冢宰、司徒、宗伯、司马、司寇、司空。列士:古代官员有上士、中士、下士之分,统称列士。位在大夫之下。诗:指有讽谏意义的诗篇。
(12)瞽(gǔ鼓):盲人。因古代乐官多由盲人担任,故也称乐官为瞽。
(13)史:史官。书:指史籍。
(14)师:少师,乐官。箴:一种具有规戒性的文辞。
(15)瞍(sǒu):没有眼珠的盲人。赋:有节奏地诵读。
(16)曚(méng蒙):有眼珠的盲人。瞍曚均指乐师。
(17)百工:周朝职官名。指掌管营建制造事务的官员。
(18)庶人:平民。
(19)亲戚:指君王的内外亲属。
(20)耆(qí其)艾:年六十叫耆,年五十叫艾。这里指年长的师傅。修:整理修饰。
(21)悖(bèi倍):违背道理。
(22)原隰(xí席):平原和低湿之地。衍沃:指平坦肥沃的良田。《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井衍沃”。疏:“衍沃并是平美之地。衍是高平而美者,沃是低平而美者,二者并是良田。”
(23)兴:兴起、表露之意。
(24)阜:丰盛。
(25)夫(fú扶):发语词,无义。
(26)与:语助词,无义。一说为“偕从”之意,句谓老百姓跟从你的能有多少?亦通。
(27)国人:“国”下原无“人”字,据别本补。
(28)三年:周厉王于公元前842年被国人放逐到彘,据此邵公谏厉王事当在公元前845年。
(29)流:放逐。彘(zhì智):地名,在今山西霍县东北。
译文周厉王残暴无道,老百姓纷纷责骂他。邵穆公对厉王说:“老百姓已不堪忍受暴虐的政令啦!”厉王听了勃然大怒,找到一个卫国的巫者,派他暗中监视敢于指责自己的人,一经巫者告密,就横加杀戮。于是人们都不敢随便说话,在路上相遇,也只能以眼神表达内心的愤恨。
周厉王颇为得意,告诉邵公说:“我能制止毁谤啦,老百姓再也不敢吭声了。”邵公回答说:“你这样做只能堵住人们的嘴。可是防范老百姓的嘴,比防备河水泛滥更不易。河道因堵塞而造成决口,就会伤害很多人。倘使堵住老百姓的口,后果也将如此。因而治水者只能排除壅塞而加以疏通,治民者只能善于开导而让人说话。所以君王处理政事,让三公九卿以至各级官吏进献讽喻诗,乐师进献民间乐曲,史官进献有借鉴意义的史籍,少师诵读箴言,无眸子的盲人吟咏诗篇,有眸子的盲人诵读讽谏之言,掌管营建事务的百工纷纷进谏,平民则将自己的意见转达给君王,近侍之臣尽规劝之责,君王的内亲外戚都能补其过失,察其是非,乐师和史官以歌曲、史籍加以谆谆教导,年长的师傅再进一步修饰整理,然后由君王斟酌取舍,付之实施,这样,国家的政事得以实行而不背理。老百姓有口,就象大地有高山河流一样,社会的物资财富全靠它出产;又象高原和低地都有平坦肥沃的良田一样,人类的衣食物品全靠它产生。人们用嘴巴发表议论,政事的成败得失就能表露出来。人们以为好的就尽力实行,以为失误的就设法预防,这样社会的衣食财富就会日益丰富,不断增加。人们心中所想通过嘴巴表达出来,朝廷以为行得通的就照着实行,怎么可以堵呢?如果硬是堵住老百姓的嘴,那又能堵多久呢?”
周厉王不听,于是老百姓再也不敢公开发表言论指斥他。过了三年,人们终于把这个暴君放逐到彘地去了。
赏析周代成王、康王统治的时期,政局比较安定。后来,由于奴隶主贵族加重剥削,加上战火不断,平民和奴隶的不满情绪也随着增长。周朝的统治者为了镇压人民,实行严刑峻法,穆王时的刑法有3000条,犯法的人要受到“五刑”的残酷处罚。周厉王是西周的第十个王,他的统治更加暴虐,对人民的压迫也更重了。厉王宠信一个名叫荣夷公的大臣,实行“专利”,霸占湖泊、河流,勒索财物,大肆搜刮。周都镐京的国人因此怨声载道。召公大臣召公虎听到国人的议论越来越多,进宫告诉厉王说百姓已经不堪忍受。 文章记述周厉王施行暴政,导致民怨沸腾,不但不听召公的劝告改过自新,反而以暴虐的手段来残酷地压制人民的议论和批评,结果激起民愤,被流放到边远地区。由此说明统治者必须重视和倾听人民的意见,注意实现人民的利益,否则就好像周厉王那样难逃被人民推翻的下场。 作为一个有远见的政治家,召公敏锐地觉察到人民左右政治的力量,因而提醒厉王要体察民意,并提出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一著名观点。虽然他的这些认识是从周王朝的利益出发的,但它可以为统治者敲起警钟,引起警惕,从而使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重视人民的意见,注意人民的疾苦,是一种具有民主因素的思想,在当时是有进步意义的。
文章剪裁得体,详略适当,重点突出,前后照应。文章一开始交待了厉王暴虐以至于民怨沸腾的情况,结尾说三年后厉王被流放,呼应开头。这两部分都只有寥寥数语,语言非常精练,但像“道路以目”这样的描写,又极为生动传神。中间一段召公对厉王的劝说是全文的重点,阐明了防民之口的害处,是对厉王最后被流放这一事件发生的理论上的深刻阐释和正确预见,这样文章首尾一体,叙事和说理浑然一体,结构严谨,篇体浑成,结构得十分精致。文章的语言简洁传神,比喻生动形象,论证深刻有力,艺术的感染力和理论的说服力结合在一起,给读者以过目难忘的鲜明印象。文章描写厉王的暴虐,只选取了监谤杀谤者两个事例,用“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寥寥14个字,而厉王的暴虐无道就得到了极为生动具体的表现,深得以少驭多之妙;用“道路以目”的细节来表现人民敢怒不敢言的愤怒怨恨,更是传神。召公的谏辞用“防川”为喻,阐明监谤的危害国家的可怕后果,以“为川者,决之使导”正面阐发“为民者,宣之使言”的道理,反复论证,说理透彻。又以山川生产资财这样具体可感的事实做比喻,将“民之有口”对于国家的巨大好处这一道理传达得具体可感,十分形象。 可惜周厉王是个昏庸的暴君,这样明显的道理也不能听进去。3年之后(公元前842年),终于被国人流放到彘。他止谤的愚蠢行为也成为历代君主治国时必读的反面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