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大师《竹窗随笔》选读
世梦
古云：“处世若大梦。”经云：“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云“若”云“如”者，不得已而喻言之也。究极而言，则真梦也，非喻也。人生自少而壮，自壮而老，自老而死，俄而入一胞胎也，俄而出一胞胎也，俄而又入又出之无穷已也。而生不知来，死不知去，蒙蒙然，冥冥然，千生万劫而不自知也。俄而沉地狱，俄而为鬼为畜，为人为天，升而沉，沉而升，惶惶然，忙忙然，千生万劫而不自知也。非真梦乎？
古诗云：“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江南数千里。”今被利名所牵，往返于万里者，岂必枕上为然也？故知庄生梦蝴蝶，其未梦蝴蝶时亦梦也；夫子梦周公，其未梦周公时亦梦也。旷大劫来，无一时一刻而不在梦中也！破尽无明，朗然大觉，曰：“天上天下惟吾独尊！”夫是之谓梦醒汉！
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恒言也，实至言也。世人大约贫贱、富贵二种。贫贱者，固朝忙夕忙以营衣食；富贵者，亦朝忙夕忙以享欲乐。受用不同，其忙则一也。忙至死而后已，而心未已也。赍此心以往，而复生，而复忙，而复死。死生生死，昏昏蒙蒙，如醉如梦。经百千劫，曾无了期。
朗然独醒，大丈夫当如是矣！
睡着无梦时主人
雪岩初问高峰：“日间浩浩，作得主么？”次问：“夜梦中作得主么？”三问：“正睡着无梦时，主人公在甚么处？”今人便单向第三问，以情识卜度，错了也。汝且日间作主不得，又何论最后极深深处？不如就初门（第一问）著紧用心，以次理会去未晚。虽然，若于第三问了悟无疑，白日间、夜梦中无不帖帖地矣。过量人前，又不可以格例拘也。
现生梦
夜梦中多现生事，罕梦前生，何也？盖梦以想成，想多现生，不及前生故也。且三乘贤圣，尚有隔阴出胎乍时之昏。况具缚凡夫，脱一壳，入一壳。从母腹中颠倒而下，尚何能记忆前生耶？惟据其目前纷纷纭纭。昼则为想，夜则为梦耳。而或时未见之物，未作之事，未历之位，现于梦中者。则无始之境，任运而然，亦莫知其所以然而然也。想阴既破，寤寐恒一。幸相与致力焉。
思惟修
禅那者，此云思惟修，故称禅思比丘。是贵思也。经又言：“有思惟心，终不能入如来大涅盘海。”又言：“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及。”是病（忌讳）思也。所以者何？盖“思”有二：一正思惟，一邪思惟。无思之思（净念相继），是正思惟也；有思之思（颠倒妄想），是邪思惟也。又思有二：一从外而思内（自性觉照），背尘合觉者也；一从内而思外（著相而求），背觉合尘者也。从内思外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无尽而真弥远也。从外思内者，思之思之，又重思之，思尽而还源也。由思而入无思，即念佛者由念而入无念也。
智慧
《增一阿含经》：佛言：“戒律成就，是世俗常数。三昧成就，亦世俗常数。神足飞行成就，亦世俗常数。唯智慧成就，为第一义。”则知戒定慧三学，布施等六波罗蜜，唯智慧最重，不可轻也。唯智慧最先，不可后也。唯智慧贯彻一切法门，不可等也。
《楞严经》云：“因戒生定，因定发慧。”盖语其生发之次第则然。而要当知所重，知所先，知所贯彻始得。虽然，此智慧者，又非聪明才辩之谓也。如前世智当悟中说。
学道莫先智
韩信，楚士也，背楚之汉。楚卒以信困，汉以信兴。夫前后一信耳，而二国之兴废因之，善用与不善用之故也。六根在人，不善用之则名六贼，善用之则种种神通妙用耳。烦恼即菩提，岂不信哉。
虽然，高帝之于信，始待之犹夫人，而萧相国奇之。既而请假王不之许，几至偾事，而留侯成之。然则补偏救敝，默转而潜维者，智臣之力也。学道莫先智，亦复如是。
果报（一）
经言。万法唯心。错会者。谓无心则无因无果。故不患有业。唯患有心。有业无心。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无心有二。如理思惟。用心之极。而自然入于无心三昧者。真无心也。起心造业。又起心制心。强制令无。似得无心。心恰成有。心有则业有。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果报（二）
又经言。具足智慧菩萨脱使堕落。在畜生中。畜生中王。在饿鬼中。饿鬼中王。错会者谓有智则能转业。故不患有业。唯患无智。有业有智。阎老子其奈我何。遂安意造业。无复顾忌。不知经称智慧。非等闲世智之谓也。且汝智慧。得如文殊身子否。纵不及此。次而下之。得如善星。调达否。善星博学十八香象所载法聚。调达得罗汉神通。而俱不免生陷地狱。况汝智慧未必胜此二人乎。杯水不能熄车薪之火。萤光不能破幽谷之昏。今之小智。灭业几何。阎老子铁棒。未放汝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