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骧(1918-2003),山东省金乡县人,1918年生于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祖父曾为私塾教师,父亲终生任中学教师。1929年,杨翼骧毕业于金乡县立第二小学。1932年,毕业于济南育英初级中学。1936年,毕业于济南高级中学,同年考入国立北京大学文学院史学系,时年18岁。
1942年,杨翼骧在昆明西南联合大学历史系毕业,获学士学位。后任西南联大历史系助教。1945年北京大学复员后,任北京大学史学系助教、讲师。1953年调南开大学历史系任副教授,1979年任教授。1985年被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为史学史专业博士生导师。杨翼骧以丰硕的研究成果和朴实严谨的学风,赢得了学界同行的广泛赞誉。
一、锲而不舍的学术追求
杨翼骧幼年家境不好,父亲作为中学教师,微薄的薪水除供全家衣食外,还要供养三个子女和一个侄子上学。所以杨翼骧自幼就养成了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的习惯,也造就了坚韧不拔、锲而不舍的性格。
1937年“七七事变”后,北大、清华、南开被迫迁往湖南长沙,成立长沙临时大学。时杨翼骧正在家中,接到学校要求到长沙报到的通知后,因家中经济困难,未能成行。1938年,杨翼骧决心不顾路途遥远,赴长沙复学。待行至武汉,方知临时大学已迁往云南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杨翼骧因路费已用尽,只好暂留武汉,后经流亡大后方的亲友的陆续资助,辗转于长沙、衡阳、桂林、柳州、龙州等地,其间贫病交加,艰苦备尝,屡陷饥饿,难以为生。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中,他仍不忘读书,每到一地都留连于当地的图书馆。1938年冬,杨翼骧辗转来到南宁附近的崇善县,经人介绍在湘桂铁路第三工程总段任抄写员,工资虽然很低,但工作不忙,白天上班时间可以抽出一半时间看书,晚上更可静心学习。他从县立图书馆借来《万有文库》等大量的书籍,遨游在知识的海洋中。其间,梁启超的《历史研究法》及其《补编》,他读了不止一次,对刘知几的《史通》、章学诚的《文史通义》也反复研读,还选读了“前四史”、《资治通鉴》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经过七八个月的昼夜苦读,写了近十万字的读书笔记,并由此确立了学习和研究史学史的学术追求。从此,虽几经磨难、屡遭挫折,但他矢志不渝,锲而不舍,终于成为著名的史学史专家。
史学史这门学科在中国的产生已经很晚,大致是梁启超在20年代初倡立的。当时在学术界对史学史能否成为一个学科还有许多疑惑,更谈不上对这门学科的重视了。杨翼骧1939年9月到西南联大历史系复学后,就大量阅读有关中国史学史的书籍资料,并写出了《晋代的史学》一文,其中《晋代史官表》系网罗《晋书》的全部资料精心制成的。1940年姚从吾在西南联大首次开讲中国史学史课,杨翼骧兴奋不已,终于找到了可以指导自己的老师。于是上第一堂课时,他就将所写《晋代的史学》带给姚从吾审阅。姚从吾很欣赏他的志向,鼓励他坚持史学史的研习,并给予认真的指点。从此,虽然杨翼骧不时听到同学乃至一些大学者对史学史持有异议,而且因同学朋友中几乎没有对史学史感兴趣的人,独学无友,寂寞备尝,但他始终不改初衷,坚定地以史学史为研习方向。在1949年以前他已写出了《司马迁记事求真的方法与精神》、《班固的史才》、《三国时代的史学》、《漫淡历史的研究》等一系列史学史研究论文,成为当时年轻的史学史研究者。
1949年以后,杨翼骧继续从事史学史研究,并首次在北京大学史学系开设史学史课。因为当时倡导学马列、学苏联,史学史不是基础课,且有资产阶级学术之嫌,所以很少有人讲此课。1958年教育革命时,批判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讲史学史又有宣扬封建史学家、宣传资产阶级史学理论之嫌,史学史课一度被取消。但是,杨翼骧始终坚信,中国史学史是祖国文化、祖国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他避过风险,暗自坚持史学史研究,只要客观条件允许,他就不失时机地走上史学史课的讲台。
粉碎“四人帮”以后,学术的春天到来了。杨翼骧虽已年逾花甲,但仍奋战在史学史的教学和科研第一线,坚持给本科生讲课,并开始招收硕士研究生。随着年龄的增长,身体和精力虽不如以前了,但他研治史学史的雄心不减,意志老而弥坚。他的《中国史学史资料编年》第一、二、三册就是在生前辛勤耕耘中结出的硕果。
二、博而能约,成就卓著
杨翼骧自幼受到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求学间又孜孜不倦,勤奋苦读,所以他具有坚实的古代文化基础和多方面的学术知识。他5岁时,就跟随祖父诵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等。小学六年级时,已在父亲的教读下能背诵《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左传》和《古文观止》的全部或部分。所以他在中学时,国文考试从不须准备就可取得高分。同时,他对新学堂中的知识更是如饥似渴地学习,接受新思想,关注新时尚。他在初中读书期间,除读了古典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之外,还喜爱新文学,读了鲁迅、郭沫若、郁达夫、茅盾、巴金、老舍等的许多作品。这些作品不仅使他学到了文学创作的方法,还使他思想上受到教育,成为一个奋发向上的青年。
杨翼骧的高中生活是丰富多彩的,他所在的省立济南高中,聚集了许多日后成为大学教授、知名学者的教师。数学老师缪蕴辉,物理老师周荫阿,化学老师蒋程九,英文老师张友松、卞之琳、顾绶昌,国文老师李何林、季羡林等都曾给予他多方面的教育。在这样的学校里他展示了多方面的才能,经常在报刊发表诗歌、散文,他的文学才气在中学生时已展露出来。
在上大学期间和工作以后,杨翼骧依然保持着博览群书和广泛接受各种知识的兴趣与习惯。他在哲学系选修了汤用彤先生讲授的魏晋玄学,在中文系选修了刘文典先生讲授的文学批评和温李诗,在经济系旁听了陈岱孙先生讲授的财政学。工作以后,杨翼骧仍不减对文学的兴趣,许多文学名著,他都读过,且有自己的文学观点。由于他爱好广泛,在哲学界、文学界、都有不少朋友。
广泛的兴趣、爱好使他具有了广博的知识,但他深知治学要由博返约、博专结合。他自从成为北京大学史学系的学生之后,就以历史学作为了自己的毕业事业。因此他更大的精力乃是投注在历史学科和史学史专业上。杨翼骧的学术成就可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一般意义上的历史研究,一个是史学史研究。
在中国史研究方面,杨翼骧从50年代起,参与了一系列史学界热点问题的讨论,发表了一些引人注目的学术见解。例如,50年代初,关于项羽是否曾为农民领袖的问题,史学界尚无太多的研究,杨翼骧发表《为什么项羽是农民起义领袖》(《历史教学》,19545)一文,肯定项羽在秦末反抗暴秦、推翻秦王朝中的重要作用,认为项羽代表了农民阶级的政治利益,是秦末农民起义领袖之一。此文受到学术界的普遍重视,引发了一场热烈的学术讨论。50年代中国古史分期讨论非常热烈,杨翼骧发表《关于汉代奴隶的几个问题》(《南开大学学报》19562)一文,以充分的论据,阐明奴隶在汉代已不是主要的生产劳动者,汉代不是奴隶制社会。这一观点,同样引起学界的重视,在此后的有关讨论中多次被提及,并成为一种有代表性的见解。1959年全国开展的曹操评价问题的讨论,杨翼骧发表《曹操打乌桓是反侵略吗》(署名木羽,《天津日报》,1955516),针对当时史学界普遍认为曹操打乌桓是反侵略的说法,予以驳议,指出乌桓不是侵略内地的外患,曹操打乌桓是为了消灭其劲敌袁氏势力,不具备反侵略性质。此文纠正了将曹操形象过分拔高的论点,在史学界影响很大,后被收入三联书店出版的《曹操论集》(1960)之中。
杨翼骧对秦汉史和魏晋南北朝史尤为精熟。早在50年代,他就结合教学和科研成果,撰写了《秦汉史纲要》(上海新知识出版社,19563)一书,作为解放后最早出版的秦汉史教材之一,在全国高校中具有广泛影响。此后他撰写的《战国秦汉史通俗讲话》(署名马襄,北京通俗读物出版社19585)一书,通俗易懂,生动形象,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70年代末,他参加了南开大学历史系《中国古代史》教材的撰写工作,他撰写了其中的魏晋南北朝部分,该书被许多高校采用为教材,并获社会科学教材成果奖。
在史学史研究方面,杨翼骧是“文革”以前发表论文最多的学者之一。《三国两晋史学编年》(《南开大学学报》,1957)和《南北朝史学编年》(《南开大学学报》,19641),用原始资料编排了这一历史时期中国史学的重要史家、史著和史学活动,并对史家生卒时间和史书成书年代等予以详细考辨,不仅为史学史研究者提供了翔实的资料,同时也开启了一种新的史学史研究形式,在史学史界影响极大。
1980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曾出版《中国史学史论集》,颇有对“文革”以前史学史研究成果进行总结的意味,所选文章皆为学术精品。杨翼骧撰写的即有《中国史学的起源与奴隶社会的史学》(《天津日报》,19611216)、《裴松之与〈三国志注〉》(《历史教学》,19632)、《刘知几与〈史通〉》(《历史教学》19637-8)三篇论文入选。
“四人帮”倒台后的1979年,全国历史学界的一大盛事就是由郑天挺先生主持编纂《中国历史大辞典》,杨翼骧与华东师大吴泽教授共同担任史学史卷的主编,他专职负责中国古代史学史部分,除撰写部分辞条外,还审核了全部辞条2000余条。此书面世后,立即受到海内外学界的注目与好评,日本、香港及大陆均有评论文章,盛赞其集科学性、系统性、知识性、稳定性、简明性、实用性于一身,是“不可多得的一部很好的工具书”(《史学史研究》,19843)。《中国史学史资料编年》第一册(南开大学出版社,19873)、第二册(同上,19949)第三册(同上,19992)是杨翼骧多年研治史学史心血的结晶。这三册书,将自先秦至明代的有关史学史的原始资料广泛网罗,严谨编排,并加有详细的考证和精辟的按语,实是一部中国古代史学史,其内容之完整、史料之可靠、编法之独特,都是当今史学史界所仅见的。该书第一册面世后就得到《光明日报》、《史学史研究》和《历史教学》等报刊所发评论的广泛赞誉,称其是“首创性的具有为后人修桥铺路性质的书”。
三、严谨治学,认真做人
杨翼骧把认真二字贯穿于治学与做人两方面。在学术上,他常讲治学要有四心,即雄心、专心、细心、虚心。其中细心就是要严谨治学。他撰写文章从不马虎从事,从查阅资料到甄选证据,从论述方法到文章誊写,都认真细致,一丝不苟。为了一个遣词用语,往往要反复推敲,为了一条史料常常是反复核对。因此才使他发表的文章,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受到史学界长久的好评。在主编《中国历史大辞典·史学史卷》时,由于撰稿人员分散,文成众手,体例不一,汇齐初稿后,他不辞辛苦,逐条审定修改,对有的辞条甚至重新改写,为此他花费了两年时间,投入了大量精力,并两次客居上海。他的工作态度使与他一同工作的人深为感动,《中国历史大辞典》编委会还特地致函南开大学,对他的勤勉与严谨,深表赞许。
由治学推及做事,杨翼骧同样奉行认真的原则。为研究生批改论文时,他大到文章结构、论文主旨,小到一个笔划、一个标点,都认真纠正谬误,常在稿件空白处写下密密麻麻的批语。他曾讲过中国通史、中国史学史,秦汉南北朝史和历史文选等多种课程,都以条理清楚、语言生动、内容充实、富有见解,受到学生的好评。为了讲好一堂课,他总是精心准备;由于他有很好的口才,加之对授课内容精熟,他讲课时很少有讲稿,但他预先作卡片分类却很仔细,甚至连板书的内容和格式都要设计好。
“治学先学做人”,“治学是为了做人”,“治学是为了做一个有文化素养和品德高尚的人”。杨翼骧常常这样教导自己的学生。他自己更是时刻以此自勉。他谦虚谨慎,尊人自重,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他早在“文革”以前就担任过历史系副主任,“文革”以后又曾担任古籍研究所所长,被选为1984年度学校先进工作者,任九三学社南开大学支社委员会主任委员,被多家社会科学家辞典或名人录编入,等等。对于这些,他从不提起,不作炫耀,不求闻达,表现了一个学者的优良品格。他名重史学史界,但与人交往,热情诚恳,有谦谦君子之风。他教育自己的学生,不要沾染“文人相轻”的坏毛病,同学之间要互相尊重,互相帮助。他特别嘱咐学生做了大学教师,不能看不起中学老师和小学老师,对自己孩子的老师要待以老师之礼。在他结交的朋友中,既有闻名学界的学者,也有一般的工人和书店营业员,对于后者他从不摆学者的架子,而是以礼相待,诚恳交往。
与杨翼骧接触过的人,都会对他的睿智与幽默留有深刻的印象。他心胸豁达,言谈恢谐,与他交谈,哪怕是极严肃的学术问题,也不会感到枯燥和艰涩,他往往会于旁征博引之中,穿插一些恢谐的典故,使人于愉悦的笑声中,加深了对他的学术观点的理解。在日常谈话中他也常常使用幽默恢谐的语言,甚或开个儒雅的玩笑,这不仅说明他的口才好和有幽默感,更反映出他所具有的与人为善的品格。
人们传颂着他乐于助人的佳话。他听说有个学生的家属在校外工作,路途遥远,就主动奔走于学校有关部门,为其联系调动之事。当学生从潮湿的房子搬入新的楼房时,他亲自前往探望新居,为学生的居住条件得到改善而高兴。对于与自己一起工作的青年教师,他关心其生活,也关心其在业务上的提高,为其提供听课的机会,还为其审改论文,推荐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