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桥词典》,是中国作家韩少功1996年出版的一部小说,按照词典的形式,收录了一个虚构的湖南村庄马桥人的115个词条,这些词汇部分也是作者所虚构(如晕街)。
最早发表于上海文艺出版社的《小说界》杂志1996年第2期,后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单行本。1999年被《亚洲周刊》评为“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之一。2003年8月由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英译本“A Dictionary of Maqiao”。
《马桥词典》是先锋小说的代表作品之一。曾荣获“上海市第四届中、长篇小说优秀大奖”中的长篇小说一等奖。
《马桥词典》出版后,有人批评该书抄袭了米洛拉德·帕维奇的《哈扎尔辞典》。作者韩少功因此起诉评论者侵犯其名誉权,并获得胜诉。
【作品简介】
《马桥词典》集录了湖南汨罗县马桥人日常用词,计115个词条。它以这些词条为引子,讲述了古往今来一个个丰富生动的故事,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马桥词典》是韩少功的一部力作。它内容严肃,笔法独特,不愧为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马桥词典》以词典的形式搜集了中国南方一个小村寨里流行的方言。这本词典从纯词典的形式迅速过渡为一个个故事。其中讲述了“文革”时期被下放到边远地区的“知青”的生活的点点滴滴。
故事的大部分素材来源于韩少功的亲身经历,这部佳作捍卫了独具特色的地方文化,同时向千篇一律的泛国际化趋势吹响了反抗的号角。
对韩少功而言,故事称做词典本身就是把这个词的含义延伸了。每个词的含义得到了充分的注释,同时他们又作为引子引出词语背后看似散乱的作者的思绪,这貌似不经意的思绪将一个个词语连成完整的故事。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词不是按照西方的字母顺序排列的。
例如“江”这个词条后面列出了具体的江名以及江名的由来——不知不觉你就会置身于知青们的故事中:如何与船夫赖账,如何丢掉他们所窝藏的枪支。读了几页后,故事中的人物一一呈现,他们的市井生活构成了故事的点点滴滴。
【作品分析】
《马桥词典》这部长篇小说没有采取传统的创作手法,而是巧妙地糅合了文化人类学、语言社会学、思想随笔、经典小说等诸种写作方式,用词、典构造了马桥的文化和历史,使读者在享受到小说的巨大魅力的同时,领略到每个词语和词条后面的历史、贫困、奋斗和文明,看到了中国的“马桥”、世界的中国。小说主体从历史走到当代,从精神走到物质,从丰富走到单调,无不向人们揭示出深邃的思想内涵。
韩少功在《马桥词典·编撰者序》中说:“任何特定的人生,总有特定的语言表现。”每一种语言,都反映着特定生存状态、民俗文化、以至更深层的生存哲学和思想理念。而作家对语言的这种特性和功能有深刻而切身的体会,所以他编成了这样一部大词典,用语言的故事讲述着社会、生活、文化与哲理。
例如,在“马疤子(以及1948年)”和“1948年(续)”中马桥人用“长沙人会战那年”、“茂公当维持会长那年”、“张家坊竹子开花那年”、“光复在龙家滩发蒙那年”等不同说法来表明公元纪年1948年,反映了马桥人奇特的时间观念和历史观。也揭示了一种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时间的歧义性”。而“蛮子、罗家蛮”的词条里,追溯着历史的渊源;“撞红”的词条里,由现存的习俗追溯到人类文明史中原始而野蛮的时代。这里,语言体现人类追溯家族渊源的主题。
有些词,更在作家简洁精要的议论中折射着生存的文化与哲学。如马桥人用“同锅兄弟”代替同胞兄弟的说话,相应地,女子出嫁叫“放锅”前妻称“前锅婆娘”,后妻称“后锅婆娘”。作家在这里说:“可以看出,他们对血缘的重视,比不上对锅的重视,也就是对吃饭的重视。” 正所谓“劳者歌其事,饥者歌其食。”这正反映了艰难的生存状态下人们朴实而简单得令人心酸的生活追求,这种追求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积淀成了一种语言习惯、一种文化、一种思想观念。这里包含着一种辛酸,也包含着对这种原始的生存追求的敬意和信仰。
有些词反映了马桥人的文化生活,也反映了马桥人,以至作者的文化观念。在老百姓艰苦单调的日子中,唱歌、斗歌是他们唯一的娱乐与消遣。而唱男女情事的歌更是对他们人性欲望的一点满足。万玉因为唱不惯迎合政策的春耕颂歌而放弃逛县城的美差、出风头得荣誉的机会,临阵逃脱。作者说:“他简直有艺术殉道者的劲头。” 这里包含立刻作者对艺术与政治意识形态关系的反思。
马桥人
马桥人以独特的眼光看世界。“神仙府”、“梦婆”、“觉”、“醒”等这些词正闪现这种慧眼的睿智的光辉。
“神仙府”里的人,风餐露宿,与自然为友,在天地间悠闲自得,在世俗常人的眼光看来,是不思进取、消极颓废,但在马桥人以神仙称他们。这是颇有老庄哲学的风味的。而马桥人把“科学”一词定义为懒惰,他们认为城里人发明一大堆所谓科学的东西代替人类就是因为懒惰。他们拒绝着外面世界现存的知识与观念,固守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存信仰,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朴素的自然主义的生存哲学。
“梦婆”一词给人们避之不及的精神病人一个如此感性而神秘的称呼,并且认为“梦婆”是最接近真理的人。蕴含了一种敬畏而非鄙视。而作家把“梦婆”与英文的“lunatic”联系起来,总结了它们都注意夜晚与精神状态的联系,更揭示了对隐藏在语言中的普遍人性、或者说人类的普遍文化经验。而对“醒”“觉”的与常人相反的理解,再次印证了马桥人难得糊涂的哲理——“苏醒是糊涂,睡觉倒是聪明。”世人追求聪明、自作聪明,往往聪明反被聪明误,而马桥人相信人在疯癫与沉睡状态的智慧,到底谁更明智些呢?
而“贵生、满生、贱生”的说法,与其说是消极的处世态度,不如说是马桥人在苦难人生中悟透了佛家至理。那是农民对贫困无望生活的极度厌倦与无奈,在这厌倦与无奈中练就的豁达与洒脱,是对生命的大彻大悟。
马桥的语言
马桥的语言反映着马桥人的生活、历史、文化思想。但韩少功从语言中看到了中国的马桥、世界的中国,正如他自己所言:“我从80年代初开始注意方言,这种注意是为了了解我们的文化,了解我们有普遍意义的人性。”
《马桥词典》讲述的远远不是语言的故事,穿透纸背的,是作家对人类文明、对人性的深刻的哲理性思考,以及作家的浓厚的人文关怀精神。
语言覆盖下的民间世界
韩少功在80年代的文化寻根小说创作中,已经比较自觉地确定了民间的表达立场,但从《爸爸爸》等作品来看,他仍然是用启蒙的态度来批判民间的藏污纳垢性。1996年初,他沉寂多年后发表长篇小说《马桥词典》,在对民间世界的创造性的营造和对小说形式的实验性开拓两方面都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马桥词典》在许多方面都延续了韩少功以往的创作风格,但在小说的叙事文体上却开创了一种新的小说叙事文体--用词典的语言来写小说。“马桥”是个地理上的名词,据小说的叙事者介绍,“马桥”是古代罗国所在地,就在楚国大夫屈原流放和投河的汨罗江旁。
故事以叙事者下乡当知青的年代为主体,向上追溯到各个历史时期的生活片段,向下也延伸到改革开放以后,着重讲的是70年代马桥乡的各色人物与风俗情景。但这些故事的文学性被包容在词典的叙事形式里面,作家首先以完整的艺术构思提供了一个“马桥”王国,将其历史、地理、风俗、物产、传说、人物等等,以马桥土语为符号,汇编成一部名副其实的乡土词典;然后叙事者才以词典编撰者与当年插队知青的身份,对这些词条作诠释,引申出一个个文学性的故事。韩少功把作为词条展开形态的叙事方式推向极致,并且用小说形式固定下来,从而丰富了小说的形态品种,即在通常意义上的“日记体小说”“书信体小说”之外又多了“词典体小说”。这部小说在语言上的探索更加成功些。
在以往小说家那里,语言作为一种工具被用来表达小说的世界,而在《马桥词典》里,语言成了小说展示的对象,小说世界被包含在语言的展示中,也就是说,马桥活在马桥话里。韩少功把描述语言和描述对象统一起来,通过开掘长期被公众语言所遮蔽的民间词语,来展示同样被遮蔽的民间生活。尽管他在讲解这些词语时仍不得不借助某些公众话语,但小说突出的是马桥的民间语言,文本里的语词解释部分构成了小说最有趣的叙事。
如对“醒”的解释,在马桥人看来,醒即糊涂,他们从屈原的悲惨遭遇中看到了“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格言背后所包含的残酷现实,这与鲁迅笔下的“狂人”意象一样,既是对先驱者的祭奠,又是对国民性的嘲讽,也包含了民间以自己的方式对三闾大夫的同情……所有这些,不是通过人物形象,不是通过抒发感情,甚至也不是通过语言的修辞,它是通过对某个词所作的历史的、民俗的、文化的以及文学性的解释而得到的。
即使在一些故事性较强的词条里,它主要的魅力仍然来自构成故事的关键词。像“贵生”一词的解释里叙述了“雄狮之死”,雄狮本是个极有个性的农民孩子,他误遭炸弹惨死后,小说重点阐释了一个民间词“贵生”的含意,即指男子18岁、女子16岁以前的生活。在农民看来,人在18岁以前的生活是珍贵而幸福的,再往上就要成家立业,越来越苦恼,到了男子36岁女子32岁,就称“满生”,意思是活满、活够了,再往上就被称作“贱生”了。所以,乡亲们对雄狮的误死并不烦恼,他们用“贵生”的相关语言来安慰死者父母,数说了人一旦成年后就如何如何的痛苦,让人读之动容的正是这些语词里透露出来的农民对贫困无望生活的极度厌倦,雄狮之死仅仅成了民间语言的一个注脚。
《马桥词典》是对传统小说文体的一次成功颠覆,而它真正的独创性,是运用民间方言颠覆了人们的日常语言,从而揭示出一个在日常生活中不被人们意识到的民间世界。
马桥的人物故事大致分作三类:一类是政治故事,如马疤子、盐早的故事;一类是民间风俗故事,讲的是乡间日常生活,如志煌的故事;还有一类是即使在乡间世界也找不到正常话语来解释和讲述的,如铁香、万玉、方鸣等人的故事。
第一类故事是政治性的,含有历史的惨痛教训。如对随马疤子起义的土匪的镇压、地主的儿子盐早所过的悲惨生活,都是让人欲哭无泪的动人篇章,闪烁着作家正义的良知之光。
比较有意思的是第二、三类,马桥本身是国家权力意识和民间文化形态混合的现实社会缩影,各种意识形态在这里构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世界,权力通过话语及对话语的解释,压抑了民间世界的生命力,第二类民间风俗故事正反映出被压抑的民间如何以自己的方式拒绝来自社会规范和伦理形态的权力,如志煌的故事,是通过对“宝气”一民间词的的解释来展开的,在其前面有“豺猛子”的词条,介绍了民间有一种平时蛰伏不动、一旦发作起来却十分凶猛的鱼,暗示了志煌的性格,而“宝气”作傻子解,这个词语背后隐藏了民间正道和对权力的不屈反抗,最后又设“三毛”词条,解释一头牛与志煌的情感。通过这一组词条的诠释,把极度压抑下的中国农民的所恨所爱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第三类被遮蔽的民间故事更加有意思,像万玉、铁香、马鸣等人,他们的欲望、悲怆、甚至生活方式,就连乡间村里的人们也无法理解,也就是说,在权力制度与民间同构的正常社会秩序里,无法容忍民间世界的真正生命力的自由生长,这些人只能在黑暗的空间表达和生长自己,在正常世界的眼光里他们乖戾无度不可理解,但在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里,他们同样活得元气充沛可歌可泣。这种含义复杂的民间悲剧也许光靠几个语焉不详词条和不完整的诠释是无法说清楚的,但这些语词背后的黑暗空间却给人提供了深邃的想象力。
【西方人眼中的《马桥词典》】
韩少功是中国新时期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马桥词典》1996年出版,曾荣获“上海市第四届中、长篇小说优秀大奖”中的长篇小说一等奖。2003年8月由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出版,西方人对它格外看好,纷纷撰文对它进行高度评价,尽管各自的看法不一。
罗杰·盖茨曼(Roger Gathman)(德克萨斯州的一名作家)在该书出版时给《旧金山之窗》撰文评论说:如果不熟悉中国文学的读者单看前15页就可能看不下去,韩少功在作品开始时给人一种该书是部专题论著的印象。然而,故事不久就开始了,其中里面有四个人的故事是不朽的:一个是住在将要坍塌的屋子里靠蚯蚓和草维持生命的疯子的故事,另一个是乡村优秀歌手被认为是淫荡者实际上是一个阉人的故事,还有一个是这个地方的丐帮帮主的故事,最后一个是这个地方最为著名的强盗的故事。每个故事中都浸透着韩少功特有的沉思风格。
彼得·戈登(Peter Gordon)在《亚洲书评》中写道:作品缺乏明显的情节,不过他采用的依然是叙述的方式。作者对作品的处理方式是迷人的和非常有技巧的。作品处处展示出叙述者对哲学、社会学、历史学的沉思,这些沉思并没有打断其中的叙述。作者描述了马桥这个地方传统文化与现代思想共存,马克思主义与乡下人信仰的冲突,书中栩栩如生的场景几乎让你可以触摸得到。
戈登认为读这样的书如同观赏墙上的壁画,尽管每篇是独立存在的,你只有看到相当多内容的时候,才能搞清楚这部书写的是什么。《马桥词典》在语言上非常有趣,它探索了语言影响文化和思想的方法。事实上,《马桥词典》不仅可以用来作为研究民族语言学的材料,它也可以用来作为研究人类学方面的材料。它的价值远远超出了小说的意义。戈登说:当然,我希望他描述的东西是真实和精确的。
本·海伦瑞齐(Ben Ehrenreich)在纽约的《乡村之声》中写道:韩少功大胆创新的小说采用解构的方式来演义中国乡村的历史。中国近半个世纪以来的乡村历史,被作者熟练地来来回回地反复刻画,手法显得游刃有余。作品描述的是世界的一个小角落,是中国南部的一个小村庄。这里既有宗族间的械斗,又有男女混乱的性爱关系,还有徘徊很久不愿离去的幽灵。这本书如同书名所暗示的,材料以字典的形式组织起来。读者既可以从词条中看到当地历史的变迁,也可以看到马桥人身上的传统烙印。
有的条目是一些长段落,有的甚至长达几页,作者就此将有关乡村及它居民的传说、逸事编织在里面。有的条目是一些简短语言学方面的思索。马桥人的语言只有在马桥这个地方才会有特殊的含义。马桥人的语言反映出他们独特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当时的政治氛围是:说话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关进监狱。作者在作品中说:语言只是语言,不是其他什么东西,它的重要性不应该被夸大。毫无疑问,这本书是一部杰作。
钱希腾(QIAN XI TENG)(《哥伦比亚观察家》的专栏作家)在《哥伦比亚观察家》上撰文说:当朱莉娅·洛弗尔给韩少功写信想要翻译《马桥词典》时,韩少功同意了并补充说:我担心翻译可能会很困难的。因为《马桥词典》本身就是中国南方乡村马桥这个地方芜杂的方言词语的汇编。
这个地方曾是韩少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下乡接受再教育的地方。远离家乡,在偏远贫穷的地方同农民一起劳动,韩少功努力适应当地的习惯和当地的方言。中国的语言,尽管汉字相同,但不同的地方,语法、发音甚至意义都大不一样。在《马桥词典》中,作者以叙述的方式来解释他的条目,从村民到这个地方的特殊环境再到这个地方独有的习惯,作者既注重当地语言的形成又注重语言所反映出的马桥人的价值观。
贯穿作品始终的,是作者对当地方言在官方语言影响下所发生变迁的分析。韩少功用词条罗列的方式,串联着历史事件,活灵活现地描绘出了马桥这个乡村世界的风土人情。在传统意义上,它很难算得上一部小说,因为里面没有鲜明的以一贯之的中心人物,没有起承转合的故事。作者在创作中,追求文体置换,不拘泥于传统,作品抛弃了固有的小说模式,给人的感觉多是片段性的,既像小说又像词典,然而这本书却充盈着丰富的时代精神和深刻的批判内涵。
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的评论家斯朱威拉(sjwillard)评论说:对美国或英国小说感到厌倦了的读者应该读一读中国的这本小说。它无疑是一部杰作,韩少功在作品中娓娓道来的方式给人的印象是深刻的。作品的内容并没有局限于“文化大革命”这段时间,讲述者也描述了毛泽东时代之后马桥所发生的巨大变革。讲述者解释说他原先打算给马桥的每样东西都写一下传记。他是无法做到那一点的,但是他在作品中还是极力保持着给每样东西作传的兴趣。
斯朱威拉认为,这部作品由于没有清晰的年表,导致作者在时间上前后来回跳跃,这样容易让读者搞混,同时,韩少功没有把讲述者、作者、词典编撰者明确区分开来,这也是让人有疑问的。然而,它仍不失为一部非常有趣而又伟大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