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淮阴
陈经邦
淮阴城下秋水奔,淮阴祠前秋日昏。
萋萋极目尽芳草,可怜何处怀王孙。
王孙宿昔贫未遇,一钓飘雪逐烟雾。
时来拜将不受呼,登坛慷慨开雄图。
羽檄星驰下万垒,金戈电扫空四海。
归来报德挥千金,少年肉袒辕门深。
功名盖世威震主,汉家养公如养虎。
当年蹑足藏危机,天下已安将安归?
龙颜未必非乌喙,齐客蒯生曾相背。
竟缘形似生疑猜,含冤钟室真堪哀。
未央君臣转相贺,百战元功同一唾。
至今壮士悲良弓,不应早致高鸟空。
高鸟空兮弓已矣,呜咽千年寄淮水。
陈经邦(1537—1615),字公望,号肃庵,福建莆田人。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进士,选庶吉士,后授编修,累官至礼部尚书兼学士。明神宗为太子时,陈经邦选任东宫讲读官。神宗即位,他进讲经义,“明白恳切,音吐洪亮”,“仪度庄雅,进退雍容”。陈经邦的应制诗赋常常受到神宗赞赏,神宗曾亲书“责难陈善”四个大字赐他。万历十一年(1583),陈经邦升礼部尚书兼学士。他在任上,部事大治。十三年,因与权臣论事不合,乞休回乡。陈经邦家居三十年,神宗时常派人问候,然因当权者所阻,终不得召。陈经邦工于诗,人称其诗“质而不浮,丽而有则”,有《群玉山房诗集》行世。文章结集为《陈尚书疏议》2卷,《东宫讲章》《经筵讲章》各15卷。
《吊淮阴》为陈经邦乞休返乡途经淮阴所作,抒写了功臣不得善终之悲慨,大有惺惺相惜之意。在诗人笔下,淮阴城下秋水奔流,淮阴祠(即淮阴侯庙)前秋日无光。诗人极目四望,萋萋芳草远接天涯,可怜的韩信(“王孙”,这里指韩信)呀,不知道他在哪里!韩信早年贫困不遇时,丧魂落魄在淮水边垂钓。时来运转汉王隆重设坛拜将不敢随便传呼(“不受呼”见《史记·淮阴侯列传》萧何语:“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将军受礼意气风发大展雄图。军书疾如星驰,顷刻之间拔下万千敌垒;兵戈快如闪电,横扫四海如入无人之境。战后归来,赐漂母千金以报赠食恩德。当年使他受胯下之辱的无赖之徒只好乖乖地到军门前负荆请罪。从来功名盖世威震其主,汉王朝建立以后刘邦就把韩信看成自己身边难以驯服的猛虎。当年战火尚未平息就已有了“踩脚”的危机(见《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曾请求刘邦封他为“假齐王”,刘邦很生气,正要发作,张良、陈平踩脚示意,刘邦醒悟,遂改变语气,遣张良封韩信为齐王。)后来天下安定了韩信哪能有好的归宿?汉王刘邦未必不是居心叵测的尖嘴之徒(“乌喙”,比喻人嘴尖。语出《吴越春秋·勾践伐吴外传》:“夫越王为人长颈乌喙、鹰视狼步,可以共患难而不可共处乐。”)齐地的说客蒯通也曾劝说韩信认清形势,背汉自立。果然,在汉王朝建立以后,刘邦就捕风捉影对韩信产生猜疑,韩信被设圈套斩杀在长乐钟室也实在可悲。除掉了心腹之患,汉家君臣齐集在未央宫互相庆贺,可怜身经百战的开国元勋被众口唾弃!“飞鸟尽,良弓藏”的悲叹至今仍然笼罩在壮士心头,使得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军们在最后的关头总要暗暗留一手。高飞的猛禽射杀干净,“良弓”也就没有好下场。诗人于千载之下来到淮阴,追怀古迹泣不成声,悲歌一曲投寄淮水以凭吊韩信。
韩信(?—前196年),淮阴人,西汉开国功臣,中国历史上伟大的军事家、战略家、统帅和军事理论家。韩信少时父母双亡,家道贫寒,曾寄食于下乡南昌亭长,亦曾从食于漂母,受辱于胯下。陈胜、吴广起义后,韩信仗剑出淮,初投项梁,继投项羽,未受重用,又投奔刘邦,经萧何力荐,被拜为大将军。他率军出陈仓、定三秦、破代、灭赵、降燕、伐齐,直至垓下全歼楚军,其卓著战绩堪称军事史上的奇观。司马光认为:“汉之所以得天下者,大抵皆韩信之功也。”然而,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汉王朝建立后,刘邦、吕后为巩固刚刚建立的西汉中央政权,以“谋反”之罪将韩信杀害。后人为纪念韩信,在韩信故里——今淮阴区码头镇建淮阴侯庙。在淮阴侯庙存在的一千多年里,她一直是我国东部地区著名的名胜古迹,往来士子纷纷前往凭吊,其中,有许多人认为韩信之“谋反”是出于诬陷,并挥毫泼墨,题诗为文,大放不平之声,留下了数以千计的优美诗篇,明代诗人陈经邦的诗作《吊淮阴》即是其中的一首,读来如泣如诉,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