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涉(1178—1223),字制川,浙江天台县藤桥松溪人。南宋在淮东处置山东忠义军的中心人物,自幼慷慨有大志。父伟,子贾似道,系南宋绍兴二十七年(1157)进士,曾任秘书郎、开江守等职。涉年长后,以父荫任高邮尉,改大理司直,知盱眙军。
南宋嘉定十三年(1220)三月,金兵进入黄、濠、滁、扬、真、盱眙等州,宋军屡败,朝廷震惊。山东人李全、杨友等招兵买马,号“忠义军”。涉时任淮东提点刑狱兼楚州节制京东路忠义兵马,对“忠义军”进行改编,裁减老弱残兵留下精干6000多人进行军纪训练,然后分两处屯守。
其时,约10万金兵进攻边城甚急。立即派诸路兵马出击,自己坐镇指挥。不数日,诸路兵马大捷,擒金将仆散万忠。随后,又命李全率万人向被金人侵占的山东出击,很快攻克登、莱二州,恩、傅、景、德等十几州亦相继收复,军威大振。捷报上呈,朝廷升为太府少卿、制置副使。不久,升淮东制置使兼节制京东、河北兵马。
嘉定十六年,因身患重病上疏请辞。时值金兵又大举进犯,再次带病率兵出战,大败金兵,将缴获京河版籍及金银铜印等送交朝廷,受到嘉奖。因劳累过度,病逝于回师途中。诏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墓在今天台县山河乡溪边村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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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涉和山东忠义军作者:黄宽重-系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兼所长.
摘要
学界对贾涉列入《宋史》有所争议,或归於其次子贾似道当权之故.其实贾涉是在宋金蒙三国势力交错,兴替时期,以处理边防,流民及涉外事务表现卓越,才得以列入《宋史》.贾涉的成功,在於他能掌握时势,适切的执行宋廷的政策巩固边防,接纳,处理山东忠义军,利用这批武力成为恢复故土和救援危急的主要力量;进而观察时势变动,推动联结蒙古的外交活动.这些都是他在变动不定的大时代中能出人头地,晋升高位的因素.忠义军与李全势力的发展,对贾涉功业的影响最大.他对忠义军采取利诱和分化的手段,在初期颇能得心应手,但随著李全势力坐大,裂土割据之心转强之後,使贾涉穷於应付,竟致心力俱疲,显示他的作法与朝中决策不一致,加上奥援不足,陷於难以掌握时势的困境.
本文除前言,结论外,分五节讨论,评述贾涉的事功,不单纯为翻案或补充传记资料而已,是要将贾涉置於南宋中期对外纷杂情势的背景来看待,以突显其角色扮演所具有的时代意义,以作为了解十三世纪中国境内政治社会冲突与融和变化过程的基础.
一,前 言读史的人都知道《宋史》是正史中争议性很高的一部书.《宋史》选录和叙事的标准,固然引起讨论,列传人物的选择和事迹的表达,也常引发後人的批判,贾涉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贾涉不是宋史上的知名人物.他被世人所知,可能缘自他是被讥为亡国宰相贾似道的父亲,而非他的才能;但是,即便知道他的人,对他的处事才能,也多持负面意见,认为将他列入《宋史》显有过当,且传文又多溢美,似也是因贾似道当权之故.
然而,贾涉的形象并不如以往论史者所述那样.他由荫补入仕,能在八年之内由县令晋升至担负南宋边防要务—淮东制置使的高位,除了际遇之外,更需要特殊的能力,才能获膺此职.而他负责淮东边务时,正是蒙古崛起,金国衰亡,外在形势瞬息万变,南宋和战政策迭有变化之时.加上华北巨变之後,以李全为首的地方武力相继兴起,与宋金蒙三国势力相纠结,使得山东淮海地区成为三国势力角逐,更迭的场域.贾涉虽为宋朝淮东地区的地方官员,却因处在纷扰多变的环境中,成为第一线的执行者,与大时代变化紧密联结,甚而影响宋朝的国运.如果能从贾涉所处的内外环境和时局的变化脉络中加以观察,应当可以更清楚的掌握贾涉的时代角色和重要性.尤其贾涉本身的资料不多,扩大视野从大环境的转变背景去了解他的作为,才有可能对他的一生重新赋予客观的评价.
应当说明的是,本文不是单纯的为贾涉翻案或补充传记资料,而是将他置於南宋中期对外事务纷杂的背景来看待,试图突显像他这类型的人物,其角色扮演所具有的时代意义,以作为了解十三世纪中国境内政治社会的冲突与融和变化过程的基础.不过,由於《宋史》〈贾涉传〉记载他的生平事迹相当简略,且择述的重点和表述方式,都与後世观点极为不同,反而导致後人多以主观的立场看待贾涉,甚且以连坐的方式论断贾氏家族,又不免失之狭隘,偏颇.2本文利用的资料,除《宋史》卷403〈贾涉传〉,近年来刊布的贾涉墓志,宋史相关人物的传记与笔记之外,兼及近人研究成果.3然而,由於仓促成稿,疏漏必多,敬请指教.
二,贾涉早年事迹贾涉(1178-1223)字济川,天台人.曾祖父文国是一位平民,曾祖母於氏.祖父嗣业,字光济,性笃厚,隐居读书,未仕,因涉被赠朝议大夫;祖母於氏.父亲贾伟,是一名官员,约在淳熙五年至八年间(1178-1181),曾守四川开江(今四川开县),他目睹雄踞四川的利州西路安抚使吴挺过於骄横,致书给丞相赵雄揭发其弊端;在谒见孝宗时,又奏请裁抑负责鄂州、江陵边防要务的大将郭杲与郭棣的兵权.贾伟的意见虽被孝宗所接受,也先後出任秘书郎,知汉州(今四川广汉)等官,不过,後来吴挺,郭杲等人相继出任四川,荆襄安抚使等高官,挟怨报复,贾伟受到排挤,含冤而死.
贾涉生於淳熙五年(1178)三月二十八日.早年事迹不详,只知他幼年好读古书,慷慨有大志.二十岁时,父亲被冤郁郁以终.涉获荫补的时间不明,但为了洗刷父亲冤情,釐清事实,前後费了十年的时间,不辞辛劳,奔走申诉,甚至到宫廷,伏阙上书,终使其父获得平反.时间约在开禧三年(1207).贾伟得以平反,大概与贾涉锲而不舍的精神和才干出众有关,但也和宋廷敉平吴曦之变,吴璘,吴玠家族在四川的势力解体,以及郭杲等人不在高位有关系.这时贾涉已三十岁.
贾涉初任高邮县尉,改万安县丞.嘉定八年(1215),邻近金境的宝应县有县令遗缺,中书省命涉知县事;涉到任後,感於宋金情势紧张,恐战事再启,为早绸缪,请求筑城以固边.不久,母丧,以忧去.嘉定十年(1217),宋金爆发战争,金兴兵南犯,攻光州,淮边告急,宋廷起复贾涉为宝应县令,这是贾涉实际参与边防实务,崭露头角的开始.贾涉再任宝应县令,显然和先前筑城有关.自蒙古攻金以来,中原纷乱,宋臣便不断向朝廷建议罢遣使,团结民兵,筑城御边.9任主管淮东安抚公事的崔与之更积极在淮东沿边推动筑城.10因此,贾涉的复任当与筑城风潮下,崔与之等人的推荐有关.贾涉上任後,除了筑城外,又迁县治还旧基,疏濬望直港,通射阳湖.11不久,改任真州通判,大理司直,知盱眙军等职.
关於贾涉先世的资料不多.从现有的史料看来,贾氏在天台并不是显赫,贾伟也担任过低级军职,见《中国历史人物论集》(台北:正中书局,1973),页300.但〈贾涉墓志〉指其父曾任秘书郎,知汉州,显然被视为文官而非武将的家族;入仕为文职官员的贾伟,是贾氏起家的人物;贾伟勇於任事,批评时政,虽然获得孝宗与丞相的赏识,却因而遭到报复.贾涉的凭藉不多,但为洗刷父冤,奔走陈情,十年不懈,毅力超人,终於恢复其父的名誉.其间,贾涉虽获任为基层官职,但历经几番波折,才得以担任县令一职.对一般非由科举入仕的官员而言,县令可能已是仕途的高位,然而,由於蒙古南侵,金朝覆亡,山东淮海地区的局势如波涛汹涌,让身处边境,擅於观察,掌握时势的贾涉得以一展才华,开创新事业的契机.
三,蒙古南侵下的淮海局势十三世纪的中国历经了由承平到纷乱,由纷乱再回复安定的历程;其中,由治而乱的钜变,与宋金间的战争有密切的关系,但促使情势加剧最重要的催化剂,则是蒙古的兴起与南侵.
当宋廷发动开禧北伐,宋,金双方以兵戎相见之时,成吉思汗则在漠北完成蒙古的统一,正成为金朝的大患.嘉定元年(1208),金章宗逝世,完颜允济继位,表面上金朝仍维持著繁荣景象,实则外有蒙,宋两国的威胁,内则政务日益腐败,已呈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象.嘉定四年(1211)成吉思汗以报父祖世仇为名,聚众誓师,大举侵金.七月,蒙古军相继击败金兵於抚州(今河北张北县)的乌沙堡及险峻的野狐岭(今河北万全县境),接著拔宣德,陷德兴,取居庸关,进逼中都.蒙古军以掳掠为主,攻下城邑後大肆屠杀劫掠,因此兵火所至之处有如废墟,如中都「僧(寺),道观,内外园苑,百司庶府,室屋华盛,(至是)焚毁无遗」;华北地区受到兵火侵袭,百姓无以为生,经济日益衰退,社会秩序面临崩解.
当时,金廷全力应付蒙古,对国内的控制较为松弛,於是在开禧年间曾受到宋人鼓煽兴起而暂时潜匿的华北汉人,乘乱再度揭起叛金旗帜,正如《金史》所说:「金自章宗季年,宋韩侂胄搆难,招诱邻境亡命以挠中原,事竟无成.而青,徐,淮,海之郊民心一摇,岁遇饥馑,盗贼 起,相为长雄……十馀年麋沸未息.」其中,红袄军领袖杨安儿,刘二祖等人,就是这一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此後,金朝内外处境更艰难,华北叛金的武装活动更为兴盛.嘉定六年(1213)八月,当成吉思汗围攻中都时,金败将纥石烈执中(胡沙虎)拥兵发动政变,杀死卫绍王允济,拥世宗孙完颜珣继位,是为金宣宗.这时,蒙古骑兵以浩大声势,横扫黄河以北,太行山东西等广大地区,使中都成为大海狂涛中的孤岛.15宣宗为了避祸,於嘉定七年(1214)五月南迁汴京.成吉思汗以金迁都违约,再度发兵南犯.直至嘉定八年(1215)秋,蒙古军攻破的城邑就有862处,几乎黄河以北的土地都沦於蒙古铁骑之下.蒙古兵马以杀掠为主,铁骑所到之处,「人民杀戮几尽,金帛子女,牛羊马畜,皆席卷而去,屋庐焚毁,城郭丘墟」.而掠夺之後,蒙古兵随即离去,致使社会呈现真空状况,除了部分地区由金朝派官镇守外,当地土豪,地主乃自相团结,组织武装力量,以求自保.於是两河,山东地区,无论强悍者或狡黠者,莫不掀起叛金活动,史称:贞佑之乱,盗贼满野,向之倚国威以为重者,人视之以为血讎骨怨,必报而後已,一顾盼之顷,皆狼狈於锋镝之下,虽赤子不能免.这是金统治中原八十馀年以来,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山东淮海地区向来是宋金间的主要战场,在此地的汉人,不论是受到宋廷的鼓励或出於自发性,其叛金活动久有传统,辛弃疾就说:「山东之民,劲勇而喜乱,虏人有事,常先穷山东之民,天下有变,而山东亦常首天下之祸.」蒙古南侵,山东地区战火燎原,当地的武装集团再度称乱,威胁着金朝政权,为此,金廷利用蒙古北撤之际,积极动员兵力,敉平乱事,除掉了红袄军领袖杨安儿.但由於金兵处理叛乱的政策失当,骚扰良民,反而引起当地百姓的反感.此外,自嘉定八年春以来,成吉思汗与拖雷所率领的蒙古军相继攻陷济南,益都,登,莱,沂,密诸州,山东地区因蒙古掠夺战术的骚扰而满目荒残,各地豪杰趁机蜂起,使得叛金势力更形壮大.这种情况正如《金史》〈仆散安贞传〉所说:「自杨安儿,刘二祖败後,河北残破,干戈相寻,其党往往复相团结,所在寇掠,皆衣红绵袄以相识别,号红袄贼,官军虽讨之,不能除也.」李全适时接替杨安儿所领导的红袄军,声势倍增,成了山东叛金势力的主力.
对山东淮海地区的叛金武装团体而言,存亡与否,视钱粮的取得与资源的开拓而定.自嘉定四年蒙古南侵以来,山东淮海地区先有红袄军的叛乱,接著是金廷平乱兵的骚扰,复有蒙古铁骑的蹂躏,处处呈现著「宝货山委而不得食,相率食人」的景象,粮荒极为严重,两河地区更是「赤地千里,人烟断绝」.因而南方的宋朝遂成为武装集团赖以获取资源的主要对象,这使山东淮海地区人民竞相向南移动,以归宋为名,寻求宋廷的支援.大量南向的流民,使当时身负两淮防御大责的江淮制置使李珏,知扬州兼主管淮东安抚司公事崔与之,26以及各州县长官与统军官,都面临著巨大的考验.先是,武锋军卒沈铎和定远百姓季先知道杨安儿等人有意归宋,乃说服知楚州应纯之加以招纳.应纯之令沈铎派人招抚杨友,刘全,李全等人,季先则招徕石珪,葛平,杨德广等武装团体,27并鼓励李全等分兵克复莒,密,青等山东诸地.应纯之眼见李全等人战绩显著,进而建议边帅利用这些豪杰之士,从事恢复大业.
宋人鉴於蒙古兴起与金朝衰败日益明显,曾对是否与金和战的问题展开激辩.虽然宰相史弥远知道金的国势受蒙古侵扰而大挫,但开禧北伐的殷鉴不远,不敢冒然接受主战者的意见,只是停纳岁贡,停派使臣而已,仍谨守和约,如曾封锁淮水,不准归正人南渡,甚至将南归者「视为盗贼,戮之焚之」,要求上流制阃之臣,对南来者予以勦杀.然而,山东地区武装叛金的声势浩大,在地方豪强的交通,拉拢下,已受到地方官员的支持;宋廷虽不愿光明正大的招纳他们,却密令制置使李珏与知楚州应纯之等人接待他们,赋予「忠义军」的名号,听从帅臣节制.并依武定军的例子,提供一万五千人的军粮,名为「忠义粮」.於是临近宋境的山东豪杰相继渡过涟水南下,形成一股巨大的势力.
嘉定十年(1217),金宣宗对宋宣战,宋金战事再启.金宣宗即位以来,任命主战的术虎高琪为相.高琪欲藉扩张疆域以邀功,与高汝砺互相唱和,主张伐宋.宣宗狃於对宋常胜,耻为宋人所轻,加上国用匮乏,谋取赏於宋人;利用蒙古大军西征的缓冲时间,以南宋岁币不到及息州饥民作乱为藉口,命右监军乌古论庆寿,签枢密院事完颜不统兵分三路南下攻宋.这时,史弥远以曲在金朝,遂改变政策,请宁宗下诏伐金,并转而积极招徕归正北人,成立「忠义军」.十一年(1218)一月,正式任命归附的义军领袖李全为京东路副总管,杨友,季先为京东路钤辖.33在宋廷与应纯之的厚赏与支持下,南下的人络驿不绝,义军的抗金活动更形活跃,声势日壮,在宋金战争中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四,参与边务,展现才华当宋金和战丕变,宋内外形势变幻之际,正是贾涉直接参与淮东边务的时刻.在华北流民不断南移的热潮中,宋臣不但热烈讨论宋金关系的发展,更发表如何掌握归正之士的不同意见;而宋廷为因应内外情势的巨大变化,对於和战与南下北人的政策也有极大的变化.在时局骤变的时候,贾涉正由宝应县令转任淮东提刑,继而出任淮东制置使,积极地参与沿边地区的防御要务.
宋金关系变化的关键时期,李珏与崔与之是二位坐镇南宋淮东防务的重要人物.李珏为江淮制置使,兼知建康府,是总管边务,负责屏障京师的重臣,崔与之则是知扬州兼主管淮东安抚公事,是负责江北防务的要角.李珏与崔与之二人深知宋金关系薄弱,和约难以持久,而且都深感宋朝的边防相当薄弱,因此积极推动筑城固边的工作.不过,崔与之对招纳忠义人的态度,显然较为保留,审慎;当李全率众归宋时,崔与之即指出:「山东新附,置之内地,如抱虎枕蛟,急须处置;自古召外兵以集事,事成与否,皆有後忧」,期望制司善为区处.李珏对忠义人的态度则相当积极,他不仅透过应纯之等人招纳山东忠义人,甚至企图利用这些人机察敌情,鼓励李全等人从事恢复故土的事业.
此外,李,崔二人对金和战的态度也显然不同.崔与之强调守御,李钰则积极主战,图谋恢复,刘克庄说:「虽然国家南渡百年,士大夫皆以为非和无以立国,至公遂破其论.异日秉史笔者书曰:『绝币自立由李公始』,嗟夫,斯亦足矣」,清楚描述了李钰主战的性格.宋金爆发战争前,淮东不断发生侵扰金境涟水,东海以及围攻泗州等情事,当与李钰的策划有关.镇江都统刘琸也曾建议蓄养锐气,以备大举.宋金交战以後,李钰在史弥远力赞下,於嘉定十一年四月派遣刘琸率兵由盱眙军渡淮攻泗州;不意全军覆没,金兵乘胜攻入盱眙军,建康震动,「外议以边面无备」.此时,淮东安抚使崔与之马上调集各地平时训练较佳的军队,赶往盱眙军沿淮一带严加守备.他在致史弥远的书信中,对於边将的冒进,将使多年来辛苦经营淮东的成果毁於一旦的严重後果,感到忧心,他说:「与之乘鄣五年,子养士卒,今以万人之命,坏於一夫之手,敌将乘胜袭我.」李钰的参议官黄榦也指出「淮上之败,刘琸可斩也」,推荐崔与之,方信孺,可惜李钰未予采纳.对泗州战败,宋臣有过深刻的检讨,权工部尚书胡就指出「内因廷臣横议,外而边臣邀功,使边境久未安」,是挑起战端并导致失败的原因,而李钰则是肇祸的主谋.宁宗也同意此说,认为是边吏「希望爵赏,为国生事」所致;转而倾向和议,宋金情势再变.
宋金推动谋和,却引起忠义人的疑惧.义军领袖之一的石珪以宋谋与金和,不利义军为名,杀楚州都监沈铎;宋廷为缓和义军情绪,急罢知楚州应纯之,由通判梁丙代理.但宋廷提供的忠义粮不足,梁丙处置无方,石珪率两万人渡淮,大掠楚州南渡门.面对大批义军蜂拥南下,边臣处理失当,几酿成巨祸,时任知宝应县令的贾涉上书宋廷,指出若在忠义人不断南移之际与金谋和,将使山东的乱局蔓延至两淮;建议宋廷立下固定员额以招安义军,让他们自成一军,安置在淮北,如任其南下,将来难以应付.宋廷乃任命贾涉为淮东提点刑狱兼知楚州,节制本路京东忠义人兵;他受命後,亲自出面招抚叛兵,稳定局面.
嘉定十二年(1219)春,金人以数十万人分兵进犯濠,滁等州,并计诱石珪等人.李钰遣官兵与忠义军救援无效,两淮告急;淮南流民竞相渡江避乱,金人游骑至东采石,杨林渡,建康大震,情势混乱.贾涉担忧石珪等为金人所用,派遣陈孝忠向滁州,石珪、夏全、时青向濠州,季先、葛平、杨德广趋往滁、濠,命李全兄弟袭击金人归路,并以傅翼监军.由於义军奋勇力战,相继解除各地受困的局面.其中李全兄弟由楚州引兵救援,在涡口击败金兵,使金主力全丧,不敢再窥淮东,是保卫两淮的战斗中,具有决定性的战役.为了奖赏忠义军救援淮东的功迹,宋廷应贾涉之请,将安边所没入宝应县中原属韩侂胄的顷田地,拨充忠义人耕种.
忠义称乱,边防告急,缘於守边重臣不能协力合作所致.宋臣检讨此一情势,首先奏劾身负边防重责的制置使李钰「败军误国,大罪有三」.由於情势紧迫,宋廷采取紧急应变,一方面罢李钰,并改任崔与之为秘书少监,将二人调离淮东边务;一方面罢江淮制置司,另置沿江,淮东,淮西制置司,以加强边备.此时淮边守臣多属轻儇浮靡之士,人心不附,制置使与安抚使又同时被调职,使得流言满道,形势颇为危急.宋廷鉴於贾涉调遣义军,解除淮东危急的表现优异,接受殿中侍御史李楠「官序尚卑,资望犹浅,则姑命以副使」的建议,於嘉定十二年六月二十日先任命贾涉为淮东制置副使,旋即任为淮东制置司公事;宋廷为了直接掌控沿边情势,推动防务,将制置司的任所迁至较近金境的楚州,并将反对迁到楚州的淮东提刑兼知扬州洪伋予以调职.
总之,在宋金和战丕变,淮东战况激烈之时,二位担负淮东边防重任的大臣,因意见不和,不能协力相助以稳局势而遭调职.宋廷为巩固边防,紧急任命调派义军解除江淮危机有功的贾涉,出任肩负屏障宋疆的淮东最高官员.从此,贾涉成为在第一线执行边防与涉外要务的南宋重臣.
五,推动恢复,联结蒙古贾涉出任淮东制置使之後,以处理山东忠义军为重心.自嘉定十年爆发的宋金战争,表面上战火四起,拖延甚久,实际上由於双方均无必胜之把握与决心,因此在战争持续之时,即有谋和之议.对金廷而言,外有蒙古侵犯,内有叛民,加上迁都後衍生出许多社会经济难题无法解决,而宋边防尚严,难以扩展战果争取胜利;金宣宗在朝臣建议下,由武休关进取四川时,说「此举盖为宋人渝盟,初岂贪其土地耶!朕重惜生灵,惟和议早成为佳」,就说明了他的心意,只是碍於情面,又气愤宋策动忠义军从中牵制,才相继发动游击性的攻击,并没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至於宋廷,自战争爆发以来,被动应战者多,也不愿扩大事端;何况自嘉定十二年秋起,淮东忠义军声势壮大,自主性又强,如何加强对这些人的掌控,让他们发挥积极的战力,而避免负面的影响,也就是如何有效的控制和利用义军,正是宋廷更为关心,也寄希望於贾涉的重责大任.
山东忠义军是特定时空下产生的复合体.「忠义军」为宋廷赋予的一个通号,实际上是由无数个在宋廷招抚下,掀起叛金或投宋而各自拥有武装力量所组成的团体.虽以归宋为名,其中真心归宋,深明民族大义者不多,多半是在战乱,饥荒中,为求生存或图利,而揭起拥宋的旗帜,实质目的是为了获取财物与粮食.这些人勇武好斗,熟悉华北地理情势,可以作为宋廷恢复故土的先锋,但人多势散,如何组织人力与支应财粮,却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嘉定十一年,石珪在南渡门焚掠後,贾涉所提「至若忠义之人源源而来,不立定额,自为一军,处之北岸,则安能以有限之财应无穷之须, 饥则噬人,饱则用命,其势然也」的意见,当成为他尔後处理忠义人的基本原则.但在时势的推移下,仍有所变化,从言论及以後作为看来,贾涉显然比较弹性的执行李钰的政策.
宋金战争以来,淮东积极招徕忠义军.宋廷先依武定军例,放钱粮一万五千人,人数激增之後,又增放二万人钱粮作为号召,时青,石珪,彭义斌,严实,夏全等人纷纷归正.其中嘉定十二年六月,金青州守臣益都人张林在李全的劝说下,举青,莒,密,登,莱,潍,淄,滨,棣,宁海,济南等州归宋,表称「举诸七十城之全齐,归我三百年之旧主」;次年,严实也应赵拱之召,举魏,博,恩,德,怀,卫,开,相等州来归,使太行山以东之地,名义上复归宋的版图.
贾涉进一步鼓励义军北伐.他衔宋廷之命,传檄中原,「以地来归及反戈自效者,朝廷裂地封爵无所吝」来激励豪杰.於是,忠义军的恢复行动更为频繁,李全挥兵北上,争衡中原,难怪金人要说「宋人以虚名致李全,遂有山东实地」.彭义斌一军更侵河北,取大名,中山,破东平,下真定,迨西山,悬师北伐,号召两河豪杰,重树大宋旌旗,兵威之盛,竟使山东的蒙古汉军「皆壁,不出犯其锋;或闻风景附.」这麼丰硕的战果,不仅使宋廷博得兴复山河的美名,义军也获得了高官厚爵:张林被封为武翼大夫,京东安抚兼总管,李全改为广州观察使,京东总管,刘庆福,彭义斌皆为统制.职司统御义军大责的贾涉也被擢为太府少卿,制置副使兼京东河北节制.在贾涉的节制下,忠义军积极参与解除淮西之围的军事行动.嘉定十四年(1221)二月,金再谋伐宋,以十馀万犯光州,围黄州,分兵破淮西诸县;淮西守备薄弱,帅臣赵善湘请援於朝廷.宋廷诏淮东,京湖诸路应援。 贾涉遣李全,彭义斌,镇江副都统翟朝宗及徐晖等分别率忠义民兵与正规军救援黄,蕲.三月,淮东兵未至,黄州已被攻破,蕲州亦因徐晖援救不力而告陷落.李全赶至,护安庆,与赵范,赵葵兄弟协力救黄州,并遣彭义斌掩袭淮上金兵.山东忠义军的协力合作,迫使金人退师.在淮东兵马从事救援淮西的行动中,贾涉发现徐晖护城无功,率先逃遁,将他斩首示众,从而稳固淮西局势.由於贾涉筹划,指挥,策援有功,宋廷乃迁之为权吏部侍郎;71七月,他更被任命为淮东制置使兼京东,河北路节制使,这是贾涉地位与声望最高的时候.
贾涉在策动义军北伐与救援的同时,也推动联结蒙古的工作.这一项涉外行动,除攸关宋蒙结盟外,交涉山东忠义人的问题,殆为重要因素之一.当山东地区成为宋金蒙三国逐鹿的主战场之後,夹在三国纷争中的义军,就出现复杂化的倾向;尤其是蒙古在河朔,山东等地停止杀戮,转而积极争取据地自保的豪杰,以及金廷改剿为抚,不惜以名器争取山东武装势力以後,宋金蒙三方势力交相争取这些武装团体,使得一向活跃於山东地区而以归附宋朝为主的武装力量,在依从的态度上有了变化,游移於三国之间,或叛或降.这也使得宋蒙的交涉中,多了一项讨论的议题.
此前,嘉定二年二月,宋廷得知成吉思汗南侵的消息时,仅由执政者「作私书密谕诸军帅臣」在边境进行戒备,态度相当谨慎.到嘉定四年,宋使余嵘回报蒙古围攻燕京的消息後,宋人开始关切并讨论如何联合新兴势力以复世仇.等到木华黎担负主导伐金的军事任务後,为了加速金的灭亡,减少後顾之忧,曾於嘉定七年(1214)一月派三位蒙古使者渡淮到濠州锺离县,图谋联宋.当地守臣以「不奉朝旨,不敢受」为辞加以拒绝.不过,蒙古与金朝国力消长至为明显,宋臣进一步讨论如何对待蒙古的问题.嘉定八,九年间,与宰相史弥远素有亲密关系的程珌,向宋廷提出在朝廷的默许下,听由边阃进行联蒙恢复的方案,他说:「强敌所当结,豪杰所当檄,边将自为之,朝廷无与焉;成则享大利,否亦无损於毫毛,用力寡而成功倍.否则边事一开,将不止一残敌而已」.77
程珌的意见,对宋廷乃至贾涉在淮东推动的联结蒙古,具有重要的影响.嘉定十年,宋金爆发战争之後,宋臣有「献策北通鞑靼」之议.不过由於忠义军在蒙宋间叛服无定,引起双方的误会,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蒙古曾於嘉定十一年派葛不罕与宋议和,可能谈到夹攻的事,宋也派苟梦玉出使蒙古.此时,或许由於宋廷对联蒙夹攻金朝的态度不太热衷,双方没有进一步协议的迹象;但嘉定十三年十二月,义军领袖石珪叛宋投蒙的举动,引起宋廷的重视,贾涉显然是在史弥远同意下,派都统司计议官赵拱经由河北,山东到蒙古军前议事.赵拱会见了木华黎,双方直接沟通,蒙古大将并赠北宋旧物「皇帝恭膺天命之宝」玉玺一方,由贾涉转呈宋廷.到嘉定十五年(1222),宋臣魏了翁担心宋与金相抗之时,蒙古与西夏将有窥伺边境,为了稳定局势,建议朝廷「且下淮东制司,仍遣小使谕志於鞑使,使群盗无以措其惎间之辞」,此一交涉内容可能与山东忠义军有关,但纪录不详.此时,贾涉在应付李全引发的一连串事情上,可能已精疲力竭,并无馀力再推动此一外交活动了.
六,分化不成,酿造祸端山东境内武装团体适应环境的方式各异,而且变化无常.这些团体组成分子复杂,组织方式不同,抗金附宋的背景也不一样,而且各具实力,因此,不仅出现群雄并起,各自为政的情形;同时为了在瞬息万变的环境中求生存与发展,各有不同的适应方式.其中,固然有民族意识强烈,如彭义斌者,但更多的人则以求生存为先务,他们辗转南下的目的是避祸就食,其情形诚如程珌所说:「彼其初,不过苦於北方饥馑,及畏敌人杀僇,故相率而来,丐一饱以逃生耳,岂复有长志宏略,可以角逐中原哉」.生活的资源与利益的取得,既是他们考量的首要因素,因此很容易因宋,金,蒙三国招抚政策的变化而改变其初衷,出现游移取利,首鼠两端的现象.宋金战争爆发後,宋对北人采取积极招抚政策,北人相继南下,他们「或请分处授田,以涣其群;或请增招正兵,以权其势;或请以补正兵之阙,而自为一军」,要求日多,逐渐成为南宋政治,经济上的难题.另一方面,鉴於金蒙相继招安各武装力量,安抚民心,宋廷又担心金蒙政策的改变,会削弱义军归宋之心.因此,如何有效控制这些忠义人,使其充分发挥「供我驱驰」,并避免引发负面的影响,是宋廷与宋臣相当关切的议题.
宋人担心山东忠义人声势浩大难以控制,因此许多大臣主张对他们采取以主制客,众建与分散的政策.嘉定十一年大批北人南归时,余嵘曾预料义军难制,建议以劲兵控驭.叶适曾批评宋廷因循苟且,不敢分散忠义军,使他们得以聚集为乱,将招大祸.方信孺认为「奸雄不可以弱势填压」,建议「选有威望重臣,将精兵数万,开幕府山东,以主制客,重驭轻」.徐凤在嘉定十二年,奏论山东义军的时事,也建议仿照贾谊众诸侯之策,散置部落,分化他们的势力,如此一来,不致因党羽聚集而产生觊觎之心.曹彦约则指出「用兵之道,可以形格而势禁,不可以直致也.……正军者,忠义之主宰;有三万之正军,然後可以制一万之降卒,有十万之正军,然後可以制三万之忠义」;京东河北节制司干办公事陈韡在嘉定十四年,向贾涉献处置忠义人的策略时,也主张在新复的山东,河北各地,仿效汉赵充国留屯之策,而且分授疆域给忠义人,如在山东采「三分齐地,张林,李全各处其一,又其一以待有功者,以分其权」,河南首领「以三两州归附者与节度,一州者守其土」.这些意见不仅反映南方士大夫,官僚对北人的疑惧,在态度上也趋向於消极性的思患预防.而宋廷在衡酌形势变化与义军的本质後,接纳宋臣的意见,并透过第一线的边阃执行.
贾涉是执行淮东防务的宋朝最高官员,面对人多势众,各自为政,背景各异的山东忠义军,采取消极防御重於积极鼓励的态度.他鉴於正规军不足,不敢明显的采取以正规军压制忠义军的方案;但为掌控情势,保持主动,一方面以粮饷作为控制的手段,一方面则采行分化的策略.
粮饷的取得是山东忠义军生存与发展的重要凭藉,也是宋廷掌控忠义军的重要资源.当宋廷设置忠义军,发放粮钱一万五千人时,李全即「起羡心」.此後,宋廷不断赏赐钱粮,招徕忠义,但人数骤增,却形成财政的重大负担.楚州通判梁丙,想以减省钱粮作为控制忠义人数的手段,却激起石珪据楚州南渡门叛变,造成忠义人对宋廷离心.贾涉在平息这场乱事之後,除了鼓励忠义人北上从事恢复大业外,更藉粮饷作为拢络与控制的手段.如嘉定十二年一月,李全南归後,宋廷赐予李全金带一条,银五千两,绢一万匹.李全劝降张林,宋廷增放二万人钱粮的措施,或也与贾涉的建议有关.十三年,石珪叛宋归蒙的意图明朗时,有人建议贾涉「命一将招珪军,来者增钱粮,不至罢支;众心一散,珪党自离」,以此肢解石珪的部众,但没有成功,反而迫使石珪降蒙.十四年正月,又赐缗钱六万给李全.这种以提高钱粮作为利用义军的筹码,显然与贾涉认知的「饥则噬人,饱则用命」的想法有关.
但这样的做法,却招致廷臣的许多批评.刘克庄在嘉定十三年就曾感慨的说:「今日招纳山东,是担钱担米出去做事,其法当有限止.本欲用此曹取邳,海,不可取,遂纳五万人於两淮,把自家地盘,先作践一遍.……山东已纳者,岁费缗钱五百万,米四万斛,其在东海,涟水二县者不与焉,言之可为寒心.」叶适也指出「六七年间,牵引山东,河北,破坏关外,未有毫发之益,而所丧巨亿万计.」可见以钱粮为手段,虽然对稳定政局,乃至恢复疆土略有成效,却形成宋廷财政的巨大负担,并且逐渐养大忠义人藉机要胁的胃口.李全後来势力壮大,欲图割据时,还一方面对宋表示恭顺以争取粮食,另一方面却积极寻求金朝的支持.金臣白华说:「李全借大兵之势,要宋供给粮饷,特一猾寇耳.」都显示宋廷以钱粮为诱饵所造成的负面影响.
面对动机各异,势力庞杂的山东武装力量,宋廷的政策难以一致.在南渡门之变的过程中,梁丙曾调集其他忠义军王显,高友,赵邦永等人攻击石珪,但他们相会时,却是「下马与作山东语,皆不复战」,导致事变扩大.这一事件,使宋人和朝廷进一步体悟到忠义人若凝聚起来,对宋朝会是新的威胁.贾涉更深切了解此一情势的严重性,因此在乱後,著手推动忠义人分屯的制度,分散其势力,并增加正规军的人数,来维持官方的主控权.《宋史》〈贾涉传〉指出「忠义诸军在涟水,山阳者既众,涉虑其思乱,因滁,濠之役,分珪,孝忠,夏全为两屯,李全军为五砦,又用陕西义勇法涅其手,合诸军汰者三万有奇,涅者不满六万人,正军常屯七万馀」.只是,随著北人不断南下,要常保正规军的优势并不容易.因此,当金兵进犯淮西之时,贾涉就利用忠义人彼此互不相属,各自独立,对经济资源的依赖等弱点,分批派遣忠义军去解除滁州与濠州之围,而由正规军随行督视;进而施行一连串分化挑拨的手段,让忠义军之间,制造冲突,以便从中掌控.嘉定十三年,忠义领袖季先死後,贾涉即命统制陈选至涟水,统领其军,此举引起季先馀党的抗拒,他们暗中迎接石珪到盱眙,奉为统帅.涉既无法直接统领该部,乃谋利用「众建」的策略,将石珪的部众分为六,由季先的部将分别统率.但是,此一分化计画仍被忠义人所识破,诸将依然只听从石珪的号令,以致造成「其後有(朝廷)教令皆不纳」的窘状.贾涉不得已,转而利用李全来对付石珪,珪因而投向蒙古.
贾涉以钱粮与分化等手段,来掌控忠义人的计画,却随著外在形势的变化,以及李全声势的坐大,逐渐带来反效果.李全运用智谋与机运,不断壮大声势;他以发动北伐及劝说义军领袖归宋的方式,获得官职与粮饷,尤其在嘉定十二年涡口获捷之後,更有扩大势力的想法.於是,李全开始藉制置使的力量,打击任何有碍他发展的义军领袖;而这样的想法,与贾涉所推动的分化政策正相符合.第一步是谮害威望跟他不相上下的季先;接著请求贾涉讨伐石珪,此议虽未被接受,却趁机占有季先原有的三千军额,领有馀众,并由朝廷任命他的部将刘全为总管,分千兵驻於扬州,将其势力扩至江北;进而建造船只,「谋争舟楫之利」,向南发展.十四年二月,李全受命援救淮西,当金兵北撤时,他为了保全实力,竟「追之不甚力」.显然李全遇机运用谋略,表面上配合贾涉的分化政策,实际上遂行扩张势力的意图,壮大声势以操控时局.
於是,以李全为首的山东忠义军,遂形成淮东防务的新威胁.当李全图谋发展的时候,贾涉为了强化楚州战力,及官方在前线的主导性,将原驻屯於镇江的八千正规军移至楚州城中,由翟朝宗统领;另分帐前忠义人万人,由赵邦友,高友率五千人屯於城西,王晖与于潭领五千人屯於淮阴.李全人多,并不担心镇江兵的军力威胁,只是厚结其将领,以避免成为心腹之患而已,他最担心的是勇武善战的帐前忠义.为了拉拢这些将领,李全曾多次称赞高友等人勇武,并为表示看重,请求贾涉允许他於出战时率领这批军队,未被接受.从这些事例,显示贾涉对李全的意图有所了解,并采取对策.
不过,此时贾涉与宋廷决策者对待李全的态度与政策,差距日大.李全的势力日大,图谋发展的野心日炽时,丞相史弥远却为稳定时局,维系朝廷与忠义军的关系,反而利用种种名义厚赏李全,如嘉定十四年,宋廷欲藉翟朝宗与赵拱献玉玺归朝而大行庆赏之礼时,晋封李全为承宣使.贾涉曾极力反对宋廷藉加官进爵,厚予奖赏的方式来拢络李全.他说:「昔之患不过亡金,今之患又有山东忠义与北边,宜亟图之」;并指李全「盗贼血气正盛,官职过分,将有後忧」,「朝廷但知官爵可以得其心,宁知骄则将至於不可劝邪」.但这些意见,并不为史弥远所接受,显示宋廷厚待李全的政策,与贾涉处处提防,图谋分化以利控制的计画,落差日益扩大.这种情况不仅显露出李全积极扩大势力的野心,也说明贾涉意欲执行的策略更加左支右绌,窘状百出.
从嘉定十五年贾涉与李全,益都张林三角关系的发展,可以看出贾涉疲於应付的窘境.张林虽因李全的劝说,举青,莒诸州归宋,但本人仍在山东的胶西等沿海一带活动,坐拥盐场之利.李全为壮大割据的基地,由其兄李福经营山东;李福看重张林辖地的盐场厚利,百般威迫张林交出盐场.张林向制置使贾涉申诉,涉密召其部下了解实情,却被李福伏兵刺探,迫使张林投向蒙古.张林投归蒙古後,仍致书贾涉陈述投蒙出於李全的胁迫,非其本意;涉心咎李全.李全进一步请求朝廷准他提兵攻张林,贾涉左右为难,暗中派人到山东宣劳张林,使人在途中又为李全所杀;李全急攻张林,入据青州,拥有山东之地,实力大增.从这一事件可以看出,贾涉防患李全及谋拉拢张林以分化忠义的用心,而李全运用智谋,时机来壮大声势的用意也十分明显.如此一来,不但贾涉与李全的心结已深,李全的势力也发展到了远非贾涉所能控制的态势.
嘉定十六年,贾涉已无力处理李全势力,窘境显露无遗.当年二月,贾涉出郊行劝农仪式,在返回楚州城的途中,李全的部属拦路威迫,涉派人请李全的妻子杨妙真协助才打开通路.杨氏虽然在表面上怒责忠义军,但李全部属的胁迫行动,给多年来积极推动淮东边防及流民政策的贾涉一个致命的打击.此时,曾任知随州,荆鄂都统制的许国奉祠在家,他一直想取代贾涉的职位;看到李全势力坐大,他不断向宋廷上奏疏,力陈「全奸谋甚深,反状已著,非有豪杰不能消弭」,明指李全意图谋反.这些话,几乎是从另一个角度否定贾涉多年来苦心经营忠义军的努力,对贾涉自是另一个致命的打击.在内外交逼的情况下,贾涉身心俱疲,疾病发作,於是紧急向朝廷请辞制置使等职;获旨回都奏报,其职由淮东制置司参议兼楚州通判陈韡代理.不过,人未到临安,病情已加剧,乞请休致;宋廷迁之为显谟阁学士,通奉大夫.六月一日,死於临安府黄鹤山宝庆院.赠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享年四十六岁.
七,结 论贾涉崛起於南宋非常时期,无显赫的家世,未取得功名,在朝又无奥援,这样的人物在宋代承平时期是难以获致高位的;而他却得以开阃淮东,节制忠义,成为执行宋廷边防政策的重要人物,这和他在宋金蒙三国势力交错,兴替时期,以灵活的手腕处理边防,流民及涉外事务,表现卓越有密切关系.
贾涉的成功,在於他能掌握时势适切执行宋廷的政策巩固边防.他以灵活的手腕,妥善接纳,处理大量山东忠义军的南归,且能反映执政者和舆论的主流意见,利用这批武装力量作为恢复故土和救援危急地区的任务;使得山东地区在形式上纳入宋的版图,也使宋金冲突以来,淮东地区较少受到战火波及.此外,他也善於观察时势,呼应朝廷的外交政策,是第一位推动联结蒙古活动的宋朝地方官.此举不仅有助於宋蒙两国的相互了解,也化解山东忠义叛降问题所造成的误会.这些都是他得以在变幻不定的大时代中出人头地,晋升高位,并且列名国史的重要原因,正如〈墓志〉所云:「若夫制阃勋业,则有国史在」.可见他是以自身的能力获致勋名,而非受其次子贾似道位居权要的影响所致.《宋史》本传的论赞也说:「贾涉居方面,亦号有才,及其庶孽,竟至亡国,为可叹也」,显示《宋史》的编纂者相当肯定贾涉的才能,反而对贾似道累其声名,表示遗憾.
对山东忠义军的处置方式,是贾涉成败的关键.他对忠义人的功利取向非常清楚,因此采取了利诱和分化的手段.这二种方式,在初期由於忠义军人数尚少,他的文人身分也能得到北人的尊敬,以及处置的策略受到舆论的支持,因此不论推动救援或恢复,都颇能得心应手,不仅成就了他的事业,也使以李全为首的山东忠义军成为屏障宋廷的主要武力之一.
不过,随著李全势力坐大之後,贾涉的窘态就逐渐显露.李全是一位精明狡猾,诡计百出,威迫欺瞒的豪强,当势力壮大之後,兴起裂土割据之心,骄纵与桀骜不驯的霸性益加明显.贾涉虽然想设法压抑,防范,却招架不住,穷於应付;况且,此一想法又与丞相史弥远一意拉拢李全,不断授以高官的作法相违,最後竟到心力俱疲,疾病缠身而死.〈墓志〉说:「渐复故疆而不遂大业,致身法从而不及侍清光」,一方面写出贾涉中寿而死,壮志未酬的悲情,另也显示他处於风云变幻的时期,难以掌握时势的郁郁困境.然而相较於後继者,如许国,徐晞稷等人,使用更为拙劣与极端的手法,以致激起李全的叛变而言,贾涉在处理山东忠义军的手段,显然是更胜一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