ā qí nà
阿其那
满语音译。旧说是狗的意思。
鲁迅 《准风月谈·“抄靶子”》:“雍正皇帝 要除掉他的弟兄,就先行御赐改称为‘阿其那’和‘塞思黑’。”
八弟允禩,是雍正兄弟中最为优秀、最有才能的一位。但是,“皇太子之废也,允禩谋继立,世宗深憾之”。雍正继位后,视允禩及其党羽为眼中钉、肉中刺。允禩心里也明白,常怏怏不快。雍正继位,耍了个两面派手法:先封允禩为亲王——其福晋对来祝贺者说:“何贺为?虑不免首领耳!”这话传到雍正那里,命将福晋赶回娘家。不久,借故命允禩在太庙前跪一昼夜。后命削允禩王爵,高墙圈禁,改其名为“阿其那”。“阿其那”一词,学者解释有所不同,过去多认为是“猪”的意思,近来有学者解释为“不要脸”。允禩又被幽禁,受尽折磨,终被害死。
90年代末,著名清史专家王钟翰先生在参加中国沈阳故宫博物院纪念建院70周年及清前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讲了他的一篇力作《再释阿其那与塞思黑与满族传统文化》,对阿其那与塞思黑改名的几种不同字义,改名是自改或他改,改名猪狗之忌讳问题及满汉命名的传统习俗等,都作了详细的阐述和考证.
王钟翰先生指出:“阿其那与塞思黑与满语‘狗’和‘猪’的译音,表面上似乎并无任何联系,但无论如何,他们二人改名都有被蔑视、轻贱之意,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总之,先生认为阿其那与塞思黑之名虽非确指”狗”和“猪”之意,但也都有被蔑视和轻贱的含意。
阿其那、塞思黑的种种诠释关于允禩改名阿其那、允禟改名塞思黑,并被释为“狗”和“猪’的说法,引起人们的怀疑和考证,大约始于清末的光绪年间。鲁迅先生在《准风月谈》杂文中说:“……满洲人‘入主中夏’,不久也就染了这样的淳风,雍正皇帝要除掉他的弟兄,就先行御赐改称为阿其那与塞思黑,我不懂满洲话,译不明白,大约是‘猪’和‘狗’罢”。但在该文的注释中却明确地标为:前者是狗的意思,后者是猪的意思。鲁迅先生在文章中所说很客观,并未下结论,而且也非先生杜撰,因为这种说法流传已久,只是不知作注者以何为据释前者为“狗”,后者为“猪”。早在清光绪年间就有翰林院侍讲,祭酒文廷式(珍妃的老师)提出异议,认为塞思黑之意为“猪”不确,应为“提桶柄”(7)。
多年来,清史学界曾有几位专家就允禩、允禟易名阿其那及塞思黑事提出质疑,并从不同角度加以考订,诸如我国著名史学大师陈寅恪先生即认为阿其那与塞思黑释为“狗”和“猪”的说法不确,并做出考证。他说:“允禩、允禟之改名阿其那、塞思黑,世俗以为满洲语‘猪’、‘狗’之义,其说至为不根。无论阿其那、塞思黑,非满文‘猪’、‘狗’之音译,且世宗亦无以猪、狗名其同父之人之理”。陈先生并指出清末大臣文廷式以塞思黑之义为“提桶柄”之说当改为“腰子筐”。他认为“提桶柄”亦难索解,而“寅恪偶检《清文鉴·器具门》见有满洲语‘腰子筐’一词,若缀以系属语尾‘衣’字(原注:如包衣之衣,满洲语包为家,衣为的)则适与塞思黑之音符合。证以《东华录》所载世宗斥‘塞思黑痴肥臃肿,弟兄辈戏笑轻贱’之语,岂其改名取象于形状之陋劣,而‘提桶柄之说乃祭酒文廷式之语,传者记忆有所未确耶?’”(8)陈先生提出塞思黑应释为“腰子筐”,音既相似,又与允禟‘痴肥臃肿”的形象相类。因满语“腰子筐”一词写作saisaha,音塞沙哈,倘若在语尾加“i”,就成了saisahai,音塞沙海,与塞思黑音非常相似,故陈先生有塞思黑释为“腰子筐”之说。
80年代初,满语专家玉鳞先生曾在《红楼梦学刊》上发表文章(9),从满语口语词义的角度对阿其那与塞思黑之名作过解释,他认为此二词源于满族人的大众口语,阿其那是由满语词根“爱其”或“阿其”演化而来,阿其那就是把某人像“狗”似的厌恶赶走的意恩。而塞思黑亦系口语,是词根“seshembi”,即猪刺人的意思变来的。
90年代末,著名清史专家王钟翰先生在参加中国沈阳故宫博物院纪念建院70周年及清前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宣讲了他的一篇力作《再释阿其那与塞思黑与满族传统文化》,对阿其那与塞思黑改名的几种不同字义,改名是自改或他改,改名猪狗之忌讳问题及满汉命名的传统习俗等,都作了详细的阐述和考证。王钟翰先生指出:“阿其那与塞思黑与满语‘狗’和‘猪’的译音,表面上似乎并无任何联系,但无论如何,他们二人改名都有被蔑视、轻贱之意,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10)。总之,先生认为阿其那与塞思黑之名虽非确指”狗”和“猪”之意,但也都有被蔑视和轻贱的含意。
以上诸位方家之说,自然均是依据清朝官修文献典籍或满语口语及构词来进行分析和考证的,已经难能可贵了,只是清修官书未兔有多加删改和粉饰之处,使人难以了解事实的真相。惟满文原始档案的记载最为翔实,从而有助于我们在研究中解开疑团。今辽宁省档案馆藏《黑图档》中一件雍正初年的满文档案,不但翔实地记载了皇八子允禩、皇九子允禟黜宗室改名阿其那与塞思黑的经过,而且尤为可贵的是有官书文献不见记载的将允禟的八个儿子每人均改成贱称,从而为考证阿其那、塞思黑并非确指狗、猪之意提供了佐证。
《黑图档》载允禩、允禟及其子易名始末前述《清史稿》和《清世宗实录》的记载中,说明允禩易名阿其那为自改,允禩改名塞思黑为诚、恒二亲王奉旨所为,并得到雍正皇帝的首肯。然而,不论允禩、允禟是自改名或他人为之改名,其背景对诠释阿其那与塞思黑二词是有一定影响的,因此,在考证阿其那、塞思黑词义的时候,首先应探究当年改名的背景。据《清史稿》载,允禩之改名,是在拘禁宗人府之后,“勒令易名曰阿其那”,而《清世宗实录》则称是“诸王大臣等遵旨将允禩改名之处询问允禩,允禩自改名为阿其那”。那么,满文《黑图档》又是如何记载的呢?档案有一段虽简略,但未加修饰的记载,现用西文字母转写如下:“……neneme akina gebu halarade geren wang ambasa genefi ududu mudan sorgire jakade teni gebu araha……”译成汉语即: “……先前阿其那改名字时,因诸王大臣前去数次催促,才改了名”(11)。就是说,允禩被勒令改名字时,是在“诸王大臣数次催促”,被逼无奈的情况下,才愤然自改名为阿其那的。 允禩当时的悲愤之情可想而知。因为允禩不仅也是凤子龙孙,而且新君胤禛也不得不承认其“颇具才干”,如今不但被拘为阶下囚,还被迫改名离宗,在这种情绪下更改的名字会是怎样的,耐人思索。
至于允禟改名塞思黑,官书直言为诚、恒二亲王奉旨所拟,并得到皇帝允准。其原因是“允禟改名之事,诸王大臣议令发伊自改。若发令自改,伊必至又多奸诈,著交于诚亲王、恒亲王酌改具奏。寻议,允禟应改为塞思黑,从之”(12)。可知曾经令允禟也自改名字,只是不知允禟如何“奸诈”,所拟名字不合圣意,遂差二亲王另拟改为塞思黑才满意。在《世宗实录》中也提到令改允禟及允禟子名字事,但允禟八个儿子改成何名不见记载,惟提到允禩将其子名改为菩萨保。
满文《黑图档》中对允禟及其八子改名事亦有一段详细记载,只是令允禟自改名时,其如何“奸诈”及“胡乱写”的情况不见记载,但档案中提到允禟当年‘胡乱改名”的折子,“诸王大臣看过了”,说明确有其事。因为皇帝不满意,才又命诚、恒二王重给允禟改名塞思黑,并将其子也各赐一贱称,这是官书无载的。满文档案作了如下记录:“……”(13)。译成汉文为:据和硕诚亲王、恒亲王来文称:“为钦遵上谕事。雍正四年五月十四日,胡乱写允禟及允禟子名字的折子诸王大臣看过后具奏时,本日奉召,降旨:著行文正蓝旗大臣楚宗,命将允禟名字重写等因具奏……今毋庸行文楚宗,允禟及允禟子名字改写之处,交诚亲王、恒亲王改写。钦此钦遵。我们两个将允禟名改写色思和(汉文写作塞思黑)。其长子改名为复西浑(下贱的)、二子改名佛楚浑(卑贱的)、三子改名乌比雅达(可恶的)、四子改名额依默德(讨人嫌的)、五子改名为海兰(可惜了的,大约就是弘旸)、六子改名栋启(懒惰的)、七子改名杜希宪(糊涂人)、八子改名额依浑(愚蠢的)。为此转咨该管之旗施行等语”(14)。文尾日期等省略。清修满汉对译工具书《清文总汇》等均可查到诚、恒二亲王给允禟八子所改写之名.
阿其那、塞思黑是否猪、狗之义阿其那,在《黑图档》中写作akina,而汉文中没有可标注“ki”音的宇,故汉文用“其”来表示,写作阿其那。但满文中没有akina这个词汇,却有acina(即阿其那)的动词acimbi(阿其姆比),汉意是指马、牛等牲畜驮载东西之“驮”。“驮”者,只有牲畜用之,而人是不能用这个词的,要用“背”、“负”等词汇。因此笔者认为阿其那是动词acimbi的名词化,也可以转译为“畜牲”之意。有人说阿其那意为猪、狗不如之人(15)。那么,猪狗不如之人岂不也含畜牲之意?也有人认为既然满文没有akina这个词汇,就权且当作没有任何意思的几个字母拼起来而已。但是,不应忽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人,又是在不寻常的历史背景下改写的名字,是经过雍正皇帝认可的。而同为皇八子党(指允禩、允禟、允禵等人)的允禟,第一次自改名就以其所拟字样奸巧而未被通过。所以,允禩之自改名阿其那又,就不可能没有意思,而应联系改名时的背景分析。
有清一代,皇室朋党之争以康雍时期最为激烈。自康熙中后期始,由于诸皇子纷纷私结党羽,争夺皇位,不仅削弱了中央集权的统治,而且对清初政治及社会风气都造成极坏的影响。胤禛继位后,允禩、允禟等皇八子党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继续与新君为敌。胤禛虽知允禩等人是自己多年的劲敌,但顾及皇八子党在朝野的势力和影响,加之允禩确有才干,为人精明,故其上台伊始,即授命允禩总理事务,晋封廉亲王,之后又命兼管理藩院、工部等诸务。胤禛对允禩加官晋爵,或许是采取“欲擒故纵”之策。但倘若允禩能在夺位无望的情况下,以其“治世之才”输佐皇兄治理国家,也许会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恰恰相反,允禩等人失败之后,朋党争权活动仍在进行,他们阳奉阴违,造谣惑众,散布胤禛“弑父”、“逼母”、“酗酒”、“好色”等流言蜚语,还令党羽造作“十月作乱,八佛(指允禩)被囚,军民怨新主”(16)等谣言。结果,当雍正四年胤禛的政权稳固之时,势必要处置允禩等人。允禩先被削去亲王爵,再削民王,乃至黜出宗籍。 胤禛多次斥责允禩“不忠不孝,大奸大恶”,是僭越乱国,“行同狗彘”,“灭绝父子兄弟纲常之人”等等。在这种情况下,又是在“诸王大臣多次催促之下”,允禩被逼无奈的痛苦情绪是可以想象的,因此遂自改名为阿其那,意思是你们既将我排除人伦之外,那就叫畜牲吧。 对允禩自改名时的情绪并非全系推论,有满文档案中允禩是在“诸王大臣多次催促,才改了名”的记载。而这句关键的话,在《清史稿》及《清世宗实录》中均被删掉,变成了轻描淡写的“询问”,而众所周知,“多次催促”与“询问”有着多大的区别。故而笔者认为允禩是在一时气愤的情绪下,自改名阿其那只是泛指贬意如“畜牲”,但并非自称为“狗”,何况“狗”这个词在满语文中有专有名词曰“in-dahun”,音译伊达浑,与阿其那毫无相通相似之处。
至于允禟改名塞思黑,在《黑图档》中写作“seshe”,音译为色思和,应由动词seshembi(即色思和姆比)演变而来。seshembi是一个多意词,有厌恶、厌烦及抖动之意。《清文总汇》解释为厌恶,如某物常常吃而吃厌了,马、牲口抖、摔头等。而seshe为动词命令式,有“令人厌”,“令发抖”之意。我们从允禟的形象“痴肥臃肿”分析,可以释为肥胖讨厌的东西,亦即痴肥讨厌之人。允禟虽家资巨富,在诸兄弟中却才智平庸,非允禩可比。且其相貌肥胖令人生厌,胤禛常说允禟为诸兄弟“戏谑轻贱”,就连父皇康熙皇帝生前也将允禟“不比之于人数”。但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竟追随允禩也希图储位,结果落得可悲的下场。奉旨为允禟改名的诚亲王允祉,一向“对诸兄弟寡恩”。允禩允禟获罪之后,允祉曾向皇上请求:“若交与我,我即可以置之死地”(17)。说明允祉的狠毒。当授命其与恒亲王允祺为允禟改写名字时,自然对允禟十分蔑视,遂称其为塞思黑。如从多意词去解释,当有让这“痴肥讨厌的东西发抖去吧”之意,简言之,即肥胖讨厌之人。当然也非确指为“猪”。即使允禟长相如肥猪一样令人生厌,但也仅仅是厌恶之意。在满语中“猪”与“狗”一样也有专有名词“uljian”,音译“乌勒坚”,同样与塞思黑(色思和)无任何相似、相关之处。
另外,允禩允禟改名阿其那与塞思黑,都是经过雍正皇帝首肯的,二人虽然易名离宗,但也不能改变曾经同为爱新觉罗氏一家“龙脉”所传的事实。因此,雍正皇帝绝不会允许这两个同父异母弟改叫“狗”与“猪”。胤禛非常痛恨允禩在设誓时提到“一家”二字,他说;“一家二字所指者广,独不思及朕耶?”并指斥允禩系诅咒自己,是“尽丧其良心”(18)。可见雍正皇帝及诸兄弟是绝不愿与猪狗为伍的,当然也不会同意他们改称什么“狗”和“猪”了。
再从诚、恒二王给允禟的八个儿子改写的名字看,除了什么“下贱的”、“卑贱的”、“讨厌的”、“愚蠢的”、“懒惰的”等之外,也绝无小狗小猪之类的名字。而允禩子弘旺自改名为菩萨保,并无贬意,满族人中叫此名者不乏其人,只是由凤子龙孙的“弘”字辈改成庶民的名字罢了。从改写的允禟八子的名字,也恰好为允禩允禟改名阿其那与塞思黑并非确指“狗”和“猪”提出了有力的佐证。多少年来,以讹传讹,俱因没有发现满文原始资料,《黑图档》的这份记载,的确弥足珍贵。
至于为何将允禟的八个儿子也改成贱称,也是事出有因,他们不但受令人讨厌的父亲的影响,还因他们也参与了其父与皇帝为敌之事。诸如允禟子弘旸就曾有与其父编造别字,传递信息,甚至在信中称其父之言为“旨意”等僭妄忤逆的行为。据《清世宗实录》载:“……朕因遣人询问允禟之子弘旸,据弘旸称,去年十一月佟保(允禟亲信)来京,我父亲寄来格子一张,令我学习,照样缮写书信寄去。我向佟保学会了,因此照写信寄往等语……前朕见允禟诸子中弘旸尚觉老实,故留京料理伊之家务,不料其诡谲亦如此”。又说:“允禟寄与弘旸书,擅用朱书,弘旸书信中称伊父之言为旨意,种种不法之处昭然”(19)。允禟与其子如此僭妄非礼,难怪胤禛对允禟之子即侄辈也极痛恨,故在令诚、恒二亲王在改写允禟名为塞思黑时,将其八个儿子也都削除宗籍,并各改一贱称。
综上,皇八子允禩被易名阿其那,皇九子允禟被易名塞思黑,削爵黜宗室,虽然是清皇室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之争,但长达半个世纪的朋党之争,势必对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乃至整个社会风气都产生恶劣的影响,亲临其境的雍正皇帝深悉其害,故他改创秘密立储制,使清王朝在一段较长的时间里没有再发生兄弟之间结党营私、争夺储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