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小学五六年级,我也就一二年级的时候,他们几个一下课就钻进荒草园子里,我就伸个头看。他们每人都摆弄几只蟋蟀。平日里养在瓦罐里,只有决斗时,中间放一只空盘子,主人各将自己的“大将”放进去,众目睽睽之下,两只蟋蟀跳来跳去,拼个你死我活。有的靠灵活敏捷占上风,有的个大强壮,威风凛凛,凡打赢一次,那只霸王就振翼高歌,懂了吧,什么叫英雄,什么叫气概。这时候的主人和预言过这只蟋蟀能得胜的人也跟着大叫大跳,好像世界就在脚下,全球尽在掌中。斗败的呢,就垂头丧气,做错了事,活该受罚,哄笑得最多的就是输得最多的。咬牙切齿等下次卷土重来,一洗前耻。
我也钻进草里想捉一只。每次一听到叫声,急忙拨开草丛,只见蟋蟀蹿过,从来就捉不住。我翻遍了园子里所有角落,每天都空手而归。有一次,我实在累了,坐了下来,捉不到就捉不到吧,看我哥的也一样。忽然脚边好像有东西碰我一下,再一听,真的是蟋蟀叫声。有些喑哑。它就在我脚边,只有我的大拇指甲那么大。我跪下来,伸出左手,它就缩了缩身子,然后伸直了后腿,纵身一跃,哈哈,正好到我掌心。我把它放进我哥给我的瓦罐里,每天喂食,还用绿草轻轻碰它的触须。我碰一碰,它就跳一跳,有时候还叫一叫,我歪在一边不动,它也不动,我仰面躺下装死,它也伸了腿装死。
终于等到我哥他们比赛的时候了。我激动地打开罐子。马上一阵哄笑,还有人说我哥,怎么你妹妹也跟来了。又不知谁说,随她吧,不就一下子嘛。我刚把我的那只小蟋蟀放进去,谁知那只大的凶恶无比,还没等我哥用草去拨一下,就好像裁判还没吹哨子,它就冲过来,我忙伸手去抓,已经来不及了。我的小蟋蟀被咬到了后腿。大蟋蟀得意地扇着翅膀叫的时候,我的那只小的居然也勇敢地扑上去,咬了它一口。他们都说是我惊吓了那只大的。吵吵嚷嚷间,来了几位家长,气呼呼地,什么作业不做玩蟋蟀啦,什么还不回家淘米洗菜啦,什么要开炉门烧饭啦。大家一哄而散,我动作慢了些,小蟋蟀不见了。
回家自然又挨了骂。我哥的瓦罐陶罐都上缴了。那里面还有的是用我的零花钱买的。没有了小蟋蟀,魂也丢了一样,我哥就多顶了个罪名,大的把小的也带坏了。
好不容易挨到晚饭后,我一溜烟地去找我的小蟋蟀。可它已经无影无踪,当日的战场翻遍了也没有。它还那么小,我真非常后悔去那场比赛,万分懊恼我的这惟一的一只蟋蟀的得而复失。
终于有一天,我在墙脚的一块靠草地的砖缝里找到了它。原来它根本没走远。我伸出左手,手指就在它脚下,它伏下身子,就这么伏着,动也不动。我用右手轻轻把它扫进手掌,这才发现,它的右腿瘸了。没了瓦罐,只好把砖缝拨大点,像个窝,每天来送饭。不久,秋风一起,就再也见不到它了。
好多年来,我一直想像着那只小蟋蟀后来在砖缝里的生活。我们总是把鲜花和荣耀献给载誉而归的得胜者,或是壮怀激烈战死疆场的英雄,让后人有楷模的典范。但是,所有只要努力过,只要奋斗过的,哪怕是失败了,哪怕是微不足道了,也一样留下了生命的痕迹,一样是道流星闪过的光。原来,面对失落,面对败北,需要的勇气更非凡,需要的生命力更强旺。我的那只小蟋蟀虽然壮志满怀,但它喑哑的悲鸣一直在我心中,让我抱憾终生。
5年前一个初秋,老公出差回加州,一下飞机就满脸得意。我以为他又带了美女如云的连续剧好让大家连夜看,谁知一到家就神秘兮兮地叫两个孩子从他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打开一看,是只很精致的小小的红木小盒子,四周雕刻了花草,中间一块透明的玻璃下,是几只蟋蟀!哥哥和妹妹嘀咕了半天,说原来妈妈小时候的pet是小虫子,美国不卖的。老公说海关罚多少都行。我说,海关官员想,中国的饭菜也太好吃了,美国公民身上的跳蚤怎么才十天功夫,就长这么大了?再看看其中有一只小的,只我小拇指指甲那么大。它的叫声有些喑哑,一条后腿微微有些不灵敏,它是不是我那只小蟋蟀呀,30多年过去了,它居然从东半球被人当“跳蚤”一样贴着内衣,远渡重洋来到我身边。它是不是在告诉我,它的前世已经忘却,只会好好珍惜今生今世,所谓的纷扰,所谓的患得患失,统统已随流水而去。纵然寒风再起,每到夏日来临,我的小蟋蟀又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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