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苦难放在远处,我们可以看到诗意。我也喜欢把苦难放在远处,包括我自己。许多时候,我无法承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苦难。当时过境迁之后,我又是讴歌又是体悟。
有一个幼年失去上肢的人,他能挑百斤重担上山,即使健康的人也很难在山路上保持担子平衡,但是他能。
多年前一个起雾的早晨,在山路上,我偶然遇到他。我抱着刚刚满l岁的外甥上山,他正挑着担,却从我身边超过。我在他的背后赞叹:″你真能干!″
他长叹了一口气,不声响。很快消失在山路上。
走到半山腰,我远远地见他在石墩上歇脚。有一种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初听,似婴儿呻吟,再听,又像夜晚猫的悲鸣。再走近时,我呆在那里。
他在哭,一个人坐在空旷无人的山路上哭。
我当时还是不能以悲悯的目光去看待他的哭泣,我认为他的哭泣类同一个老人的迎风流泪。譬如我的曾祖母,某一个无法预期的时刻,她会无缘无故地哭。
但现在,我坐在充满城市喧嚣的客厅里,想起这个失去上肢的年轻人,我的心一阵阵抽搐。
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艺术是悲剧。只有悲剧,才能在时光的长河中走得更远。但他们的大美只能游离于欣赏者之外,我们根本无法走近。但当悲剧就在我们身边,而且触手可及的时候,我们才明白,诗意,有时候就是人生最大的虚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