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走出图腾崇拜时期的凤凰,其神性逐渐减弱,并开始出现人格化,由此凤凰被赋予了人格意义上的“性”别。在漫长的演进历程中,凤凰代表的“性”别也经历了由男性,到两“性”共存,并最终定型为女性这样一个复杂的变化过程。
关键词:凤凰;人格化;“性”别;变化
在今天,倘若说到什么地方飞出了一只金凤凰,那一定指的是一位杰出的女性。凤凰女性化在现代人的观念里早已形成定势。但追本溯源,凤凰人格化后的初始喻指,是男性而不是女性。而且历史上有一段时期,凤凰既可喻男性,又可喻女性,堪称凤凰的两“性”并存期。故今天人们以“筑巢引凤”来形容吸引人才,其中喻指人才的“凤”,显然包括了男性和女性。这是沿袭了凤的古义。
自然界的鸟,因能自由飞翔得以离天更近,从而变成远古祖先崇拜的神物,也就是后世西方人类学家所谓的图腾崇拜。凤凰的原型,很可能是某几种鸟,但这并不在本文探讨的范围之列。当凤凰被某些远古先民尊崇为图腾时,其唯一的身份便是“神物”。走出图腾崇拜时期,凤凰的神性逐渐减弱,并开始出现人格化,由此凤凰被赋予了人格意义上的“性”别。随着凤凰人格化范围的日趋宽泛,其“性”别也发生了复杂的变化。大体说来,凤凰人格意义上的“性”变过程为:男性→两“性”共存→女性并最终定型。本文通过检索文献记载并辅以出土资料,试图阐释得“性”后凤凰“性”别的复杂变化过程。
一、 得“性”之始
甲骨刻辞中“凤”字写作如下几型:
其写法上部与“帝”、“龙”二字一样,都戴着皇冠,下部则作鸟形。甲骨文中有这样两条辞例:“……于帝使凤,二犬……”①;“贞。翌癸卯,帝其令凤”②。上条前面缺失了祭名和用牲方法,祭祀对象为凤,祭品是两只犬。下条讲的是壬寅这一天贞卜,第二天天帝命令凤。两条辞例中凤的身份都是天帝的使者,显然凤是人头脑中的天神。这是后世把凤凰看作祥瑞的根源。《说苑》卷18:“黄帝即位,惟圣恩承天,明道一脩,惟仁是行,宇内和平,未见凤凰,维思影像,夙夜晨兴,於是乃问天老曰:‘凤像何如?’天老曰:‘夫凤,鸿前麟後,蛇颈鱼尾,鹤植鸳鸯思,丽化枯折所志,龙文龟身,燕喙鸡噣,骈翼而中注,首戴德,顶揭义,背负仁,心信志,食则有质,饮则有仪,往则有文,来则有嘉。晨鸣曰发明,昼鸣曰保长,飞鸣曰上翔,集鸣曰归昌。翼挟义,衷抱忠,足履正,尾系武,小声合金,大音合鼓;延颈奋翼,五光备举,光兴八风,气降时雨,此谓凤像。夫惟凤为能究万物,随天祉,象百状,达于道。去则有灾,见则有福,览九州,观八极,备文武,正王国,严照四方,仁圣皆伏。故得凤像之一者凤过之,得二者凤下之,得三者则春秋下之,得四者则四时下之,得五者则终身居之。’”可见图腾时期的凤凰,神异无比。
春秋战国时期,礼崩乐坏,夏商周相传承的合理性解释——天命说,逐渐被世人所抛弃。作为天命说的参与者,凤凰的神异有所减弱,被人们尊奉为灵物。《大戴礼记·易本命》说:“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凰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大戴礼记·曾子天圆》记载:“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介虫之精者曰龟,鳞虫之精者曰龙,倮虫之精者曰圣人。”凤凰变成了羽虫之长,且与麟、龟、龙并举。《礼记·礼运》:“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既然与凤凰并列齐举的还有圣人,可见以前高居圣坛的凤凰与人的距离已近了许多。
最早把凤凰与人扯上密切关系的,是楚人。楚人钟爱凤凰,“楚国的出土文物上,凤的图像多得数不胜数”③,而且有着奇思异想的楚人,别出心裁地将凤凰拿来喻人。当然,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喻为凤凰,有此资格的仅限于君王和圣贤。《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曰:‘有鸟在于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此中所讲的鸟,即为凤凰。试想,除了凤凰,还有何种鸟能有“蜚将冲天”、“鸣将惊人”神异之举?伍举以凤凰喻庄王,庄王也当仁不让的自喻为凤凰。以凤凰的百鸟之尊对应庄王的一国之尊,合情合理。《论语·微子》:“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 这是以凤凰喻孔子。《楚辞·九辩》云:“凫鴈皆唼夫粱藻兮,凤愈飘翔而高举。……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谓骐骥兮安归?谓凤皇兮安栖?……骐骥伏匿而不见兮,凤皇高飞而不下。鸟兽犹知怀德兮,何云贤士之不处?骥不骤进而求服兮,凤亦不贪餧而妄食。” 这是以凤凰喻贤者。楚人拿凤凰喻人,揭开了凤凰人格化的序幕,凤凰也因此具有了人格意义上的“性”别,即男性。
到了汉代,凤凰男性化的特色在延续。以凤凰喻人的例子有所增多,不拘限于先秦廖若星辰的几人。当然,普通人还无法获此殊荣,只有才德过人,或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堪与凤凰相比。《汉书·扬雄列传下》:“今子乃以鸱枭而笑凤皇,执蝘蜓而嘲龟龙,不亦病乎!子徒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之病甚,不遭臾跗、扁鹊,悲夫!”《后汉书·循吏列传·边凤》:“时考城令河内王涣,政尚严猛,闻览以德化人,署为主簿。谓览曰:‘主簿闻陈元之过,不罪而化之,得无少鹰鹯之志邪?’览曰:‘以为鹰鹯,不若鸾凤。’涣谢遣曰:‘枳棘非鸾凤所栖,百里岂大贤之路?’”《后汉书·刘陶列传》:“耽与议郎曹操上言:‘公卿所举,率党其私,所谓放鸱枭而囚鸾凤。’”
凤凰人格化加强的另一表现,是开始有人直接以凤作为男性的名字。如《东观汉记》中有:高凤、郭凤、邓凤;《风俗通义·过誉》中有:张凤;《汉书》中有:王凤、房凤、宗伯凤;《后汉书》有:郭凤、曹凤、高凤、张凤、徐凤、褚凤、吴凤、张凤、边凤、杨凤、桓麟(字元凤)等等。另外还有人号称为凤,《论衡校释·後记》:“《佩文韵府·冬韵》龙字下三龙条,注引王充论衡云:‘蔡邕、崔寔号并凤,又与许受号三龙。’”
从凤凰最初始喻指人,发展到汉代人们干脆以凤命名,凤凰代表的无一例外都是男性。男性,成了凤凰得“性”之始的“性”别。
二、“性”变轨迹
1. 先秦至唐代:专喻男性到两性共存
凤凰“性”别的变化,源于其自身的分化。《山海经·东山经》:“其状如鹤,五彩,……是鸟自歌自舞,雄曰凤,雌曰皇。”《尔雅·释鸟》: “鶠,凤,其雌皇。”《诗·大雅·卷阿》:“凤凰于飞。”毛传:“雄曰凤。”《书·益稷》:“凤凰来仪。”孔安国传:“雄曰凤,雌曰皇,灵鸟也。”《论衡·讲瑞》引《礼记·瑞命篇》云:“雄曰凤,雌曰皇。雄鸣曰即即,雌鸣[曰]足足。”
将凤雄雌凰,对应人格化了的凤凰,则是汉人的创举:《左传·庄公二十二年》记:“初,懿氏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杜预注:“雄曰凤,雌曰皇。雄雌俱飞,相和而鸣,锵锵然也。犹敬仲夫妻有声誉。”在先秦,“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是被看作祥瑞,杜注实际上体现的是汉人观念。
汉代司马相如在其《琴歌二首》中,以凤喻己,以凰喻卓文君,以“凤求凰”倾诉了对卓文君的爱慕之情。如:“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有艳淑女在此方,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颈为鸳鸯”;“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兴俱起翻高飞,无感我心使余悲。”④
汉人将凤雄雌凰这一自然意义上的性别,运用到凤凰的人格化方面,使凤凰由最初单一的喻指男性,演变到将后面的凰分化出来喻指女性。这在凤凰“性”变史上,是一个全新的突破。尽管此时,凤凰喻指女性仅在以凤凰喻指夫妻或情侣时出现。但正是有了汉代的这种初现端倪,经过魏晋南北朝的过渡,才酝酿出了唐代凤凰“性”变史上的大转折。
魏晋南北朝时期品藻人物成风,政治上的裁量人物以及美学上的欣赏人物,使凤凰被用来喻有权位、才识或风貌的男性,但这种喻指并不普遍。检索魏晋南北朝诗,未见有直接以凤凰喻女性的例子,但偶见有以凤凰的别称“鸾”来喻指善歌舞的女子:“高台多妖丽,璇房出清颜。……赴曲迅惊鸿,蹈节如集鸾”⑤ 。也有女子以凤为名,《拾遗记》卷9:“石记伦爱婢名翔凤”,石记伦乃西晋豪富。可见凤凰的“性”别在继续分化,这种分化是凤凰发展到两“性”平分秋色的铺垫。
如果说唐以前以凤喻人有着较严格的尺度的话,那么在唐代,这种尺度被大大放宽了。凤凰喻人被唐人使用得自由而随意,几乎不再受制于身份、地位和性别。皇帝与臣子、高官与隐士、公主与贫女、贵妇与妓女都平等地享用着凤凰这一美好的称呼。凤凰人格化在迎来其勃勃生机的同时,也完成了其“性”变史上的一次飞跃。两“性”共存成为凤凰“性”变史上的一大亮点与特色。
在唐人不拘一格的以凤喻人中,为探讨凤凰“性”变的轨迹,故略去凤凰喻男性的介绍,着重阐释凤凰喻女性并与女性发生千丝万缕联系的例子。
在唐代凤凰不仅明确喻指女性,而且人数众多,广罗各阶层。从皇后、妃嫔、公主,到官宦士子夫人及宫女、贫女和歌舞乐妓都可以被喻为凤凰。喻太后:韩愈《大行皇太后挽歌词三首·其二》“威仪备吉凶,文物杂军容。配地行新祭,因山论故封。凤飞终不返,剑化会相从。无复临长乐,空闻报晓钟。”⑥ 喻妃嫔:温庭筠《过华清宫二十二韵》“忆昔开元日,承平事胜游。贵妃专宠幸,天子富春秋。……深岩藏浴凤,鲜湿媚潜虯。”⑦ 喻公主:沈佺期《送金城公主适西番应制》“金榜扶丹液,银河属紫阍。那堪将凤女,还以嫁乌孙。”⑧ 喻贵妇人:宋之问《邓国太夫人挽歌》“鸾死铅妆歇,人亡锦字空。”⑨ 喻宫女:李商隐《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凤女颠狂成久别,月蛾孀独好同游。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⑩ 喻贫女:王建《失钗怨》“贫女铜钗惜如玉,失却来寻一日哭。嫁时女伴与作妆,头戴此钗如凤凰。”紒紜矠 喻歌、舞、乐妓:张说《温泉冯刘二监客舍观妓》“镜前鸾对舞,琴里凤传歌。”紒紝矠章孝标《柘枝》“亚身踏节鸾形转,背面羞人凤影娇。”紒紞矠张祜《周员外席上观柘枝》“画鼓拖环锦臂攮,小娥双挽舞衣裳。金丝蹙雾红衫薄,银蔓垂花紫带长。鸾影乍回头并举,凤声初歇翅齐张。一时欻腕招残拍,斜敛轻身拜玉郎。”紒紟矠李群玉《和吴中丞悼笙妓》“丽质仙姿烟逐风,凤凰声断吹台空。多情草色怨还绿,无主杏花春自红。堕珥尚存芳树下,余香渐减玉堂中。惟应去抱云和管,从如长归阿母宫。”
唐代妇女在日常生活中大量用华美的凤凰来装饰,衣服上的图案,梳妆打扮中的篦、镜等用具,钗、簪等头饰,梳成的发式等,都离不开凤凰。如女子穿凤凰衫:杜牧《偶呈郑先辈》“不语亭亭俨薄妆,画裙双凤郁金香。”紒紣矠戴凤钗、凤摇、凤簪等头饰:韩偓《懒卸头》,“懒卸凤凰钗,羞入鸳鸯被。”紒紤矠 王建《开池得古钗》“凤凰半在双股齐,钿花落处生黄泥。”紒紥矠 《敦煌变文集新书》“雾湿胸前璎落(珞)重,凤摇顶上玉冠斜。”紒紦矠用凤篦、凤镜:吴融《和韩致光侍郎无题诗三首十四韵》“篦凤金雕翼,钗鱼玉镂麟。”紓紛矠王建《老妇叹镜》“嫁时明镜老犹在,黄金镂画双凤背。”紓紜矠梳凤髻:刘禹锡《和乐天柘枝》“鬆鬓改梳鸾凤髻,新衫别织斗鸡纱。”紓紝矠唐求《马嵬感事》“凤髻随秋草,鸾舆入暮山。”紓紞矠
此外,女子的住处,也被冠以凤楼的美称。如:嫔妃的住处:刘驾《相和歌词·长门怨》“御泉长绕凤凰楼,只是恩波别处流。”紓紟矠 公主的宅邸:李频《太和公主还宫》“重上凤楼追故事,几多愁思向青春。”紓紡矠妓女的住处:杜牧《伤友人悼吹笙妓》“艳质已随云雨散,凤楼空锁月明天。”紓紣矠 普通女子的住处:崔湜《边愁》“殷勤凤楼上,还袂及春晖。”紓紤矠
检阅唐诗中以凤凰喻人的例子,总体上来说,凤凰喻指男性与喻指女性从数量上来看大致旗鼓相当。
2. 唐代至明代:两性共存到专喻女性
唐代凤凰两“性”并存,即凤凰部分女性化以后,经过宋代过渡,明代则是凤凰完全女性化的定型期。皇室的舆服制度可以为此提供有力的佐证。
《旧唐书·舆服志》写天子车舆上“金凤一在轼前,十二鸾在衡,二铃在轼。”以凤车、凤辇、凤驾或凤舆等来指皇帝的车驾,在唐诗中屡见不鲜。仅举一例:元成顷《奉和春日二首·其二》“凤辇迎风乘紫阁,鸾车避日转彤闱。”紓紥矠在服饰方面,唐代皇帝既穿龙袍,也穿凤凰衫。如王建《宫词一百首·其五十九》:“圣人生日明朝是,私地教人属内监。自写金花红牍字,前头先进凤凰衫。”紓紦矠到宋代,皇帝车舆以龙饰为主,凤次之,且皇帝仍坐凤辇、鸾旗车;后妃车舆则以凤饰为主。皇帝冕服上极少见凤凰;后妃之服则以凤饰。
到明代,帝后车舆上的区别十分明确,皇帝车舆中不再有凤辇,而且除了大辂上装饰有六兽、六禽,鸾、凤居其中以外,其他车舆上全然不见凤的影子,只有龙。后妃车舆则全用凤作装饰。《明史·舆服志一》:皇帝大辂“镀金铜龙头、龙尾、龙鳞叶片装钉”;辂亭“前二柱戗金,柱首宝相花,中云龙纹,……后红髹屏风,上雕描金云龙纹五,红髹板戗金云龙一。屏后地沉香色,上四雕描金云龙四,其次云板如之。下三雕描金云龙三,其次云板亦如之。”皇后辂,“辕用抹金铜凤头、凤尾、凤翎叶片装钉”;辂亭“后红髹五山屏凤,戗金鸾凤云文,屏上红髹板,戗金云文,中装雕木浑贴金凤一。……靠背雕木线金五彩装凤一,……前二柱,戗金,上宝相花,中鸾凤云文,下龟文锦。辂顶并圆盘高二尺有奇,抹金铜立凤顶,……内宝盖,……顶心及四周绣凤九,并五彩云文。天轮三层,红髹,上雕木贴金边耀叶板七十二片,内饰青地雕木五彩云鸾凤文三层,间绘五彩云衬板七十二片。下四周黄铜装钉,上施黄绮沥水三层,间绣鸾凤文。四垂青绮络带,绣鸾凤各一。”
在服饰方面,皇帝冕服上有龙无凤;皇后的冠服上有龙有凤,有龙,表明她是皇帝的嫡妻,生下的儿子还要做皇帝。皇后以下的妃嫔,冠服上就只有凤凰了。《明史·舆服志二》:“皇后冠服。洪武三年定,受册、谒庙、朝会,服礼服。其冠,圆匡冒以翡翠,上饰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小花数如之”;“皇后常服。洪武三年定,双凤翊龙冠,首饰、钏镯用金玉、珠宝、翡翠。诸色团衫,金绣龙凤文,带用金玉。四年更定,龙凤珠翠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长裙,红褙子。冠制如特髻,上加龙凤饰,衣用织金龙凤文,加绣饰。永乐三年更定,冠用皂縠,附以翠博山,上饰金龙一,翊以珠。翠凤二,皆口衔珠滴。……金凤二,口衔珠结。三博鬓,饰以鸾凤。金宝钿二十四,边垂珠滴。金簪二。珊瑚凤冠觜一副”;“皇妃、皇嫔及内命妇冠服。……常服,鸾凤冠,首饰、钏镯用金玉、珠宝、翡翠。诸色团衫,金绣鸾凤,不用黄。带用金、玉、犀。又定,山松特髻,假鬓花钿,或花钗凤冠。真红大袖衣,霞帔,红罗裙。褙子,衣用织金及绣凤文。”显然,此时凤凰完全女性化,已在制度上固定下来了。
民间凤凰女性化的例子,同样不乏文献记载。《初刻拍案惊奇》卷32:“明日复依昨说赶那船家上去,两人扯纤。唐卿便老着面皮谢女子道:‘昨日感卿包容,不然小生面目难施了。’女子笑道:‘胆大的人,元来恁地虚怯么?’唐卿道:‘卿家如此国色,如此慧巧,宜配佳偶,方为厮称。今文鸩彩凤,误堕鸡栖中,岂不可惜?’”《栖霞阁野乘》卷上:“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侠义风月传》第7回:“这水小姐,灵心慧性,如凤如鸾。”
与汉代男子用凤命名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明代女子名字中大量用到凤字:《初刻拍案惊奇》卷20:“今有遗腹小女凤鸣,明早已当出世,敢以此女奉长郎君茸帚。”《警世通言》第34回:“到有两个女儿,长曰娇鸾,次曰娇凤。鸾年十八,凤年十六。”《明史·烈女列传》:虞凤娘、王妙凤。《潮嘉风月·丽景》:“今有人焉,浓眉阔目,硕腹粗腰,虽裙底双钩,不盈三尺,亦谓之佳丽乎?如余所见,潮州之竹姑,兴宁之贞娘、月凤、郭十娘、麦莲凤,梅州之吴小、金麦、凤妹,皆眉黛楚楚,一笑嫣然,缓行独立,倍觉娉婷。”
尽管凤凰女性化在明代已成定势,但一些官宦书绅之家,往往看重“凤”字的古义,故而仍不免出现少数名字中带“凤”字的男性。
三、“性”变原由
凤凰最初被用来喻指男性,是因为人们认为它属阳。《春秋演义图》:“凤,火之精也。”又《鹗冠子·度万》:“凤皇者,……阳之精也。”可见凤凰代表男性是天经地义的。如果说凤凰喻指君王是与它曾为“帝使”有关联,那么喻指贤者则是由于人们认为凤凰有盛德:《逸周书·王会》云:“风(凤)鸟者,戴仁抱义掖信。”《山海经·南山经》云:“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山海经·东山经》云:凤凰“其状如鹤,五彩,而首文曰经,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膺文曰仁,股文曰信。”能歌善舞,是凤凰的又一神异性状,仅《山海经》中便数次记载。所以在人们心目中,凤凰俨然才艺的象征,于是又以凤凰来比喻杰出的人才。
凤凰的女性化缘于三个方面:首先,凤凰的装饰作用。第一次把凤凰与女性联系起来的,是秦始皇。《中华古今注》:“始皇以金银作凤头,以玳瑁为脚,号曰凤钗。”“(秦始皇)令三妃九嫔……蹲凤头履。”尽管此时,凤凰只是用来做女性装饰,但这为凤凰后来的女性化奠定了重要的基础。到汉代,又有了凤凰爵。凤形冠饰,开始只限制在皇室,后来贵族妇女也能戴了。到唐代,备受女性青睐的凤钗已是女子人人能戴的了,只不过因贫富的差异而有金制、银制与铜制的区别。
凤凰因其美妙的体态和美好、吉祥的意蕴愈来愈受到人们的普遍欢迎,人们在以凤凰喻人的同时,也大力地发展着凤凰的装饰作用。到唐代,凤凰的装饰作用已渗透到人们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凤凰从权力的使者变成为美的化身,世俗化、唯美化成为凤凰的主要特征純紛矠。凤凰的世俗化使人们在以凤喻人时少了禁忌,多了随意;凤凰的唯美化使凤凰与女性的联系日益紧密。从《全唐诗》中大量出现以凤凰喻人的例子,可见激情浪漫的唐人,非常乐于以凤凰来歌咏人。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凤凰步入了女性化。人们以凤凰的美来增益女性之美,以凤凰来形容女性之美,以凤凰的“能歌善舞”来比喻“能歌善舞”的女子。
其次,凤凰的形变。在凤凰“性”变演绎的数千年历程中,凤凰的体态也经历了复杂的变化。商周青铜器上的凤凰,其造型特征是闭嘴瞪眼、长冠卷尾、昂首凝视,在规矩谨严、威严神异中突现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意志純紜矠。南方的楚凤则体态活泼、气宇轩昂,颇有雄健之风純紝矠。汉代画像石、画像砖上的凤凰抬首挺胸、高视阔步,威武雄壮一望而知純紞矠。唐人塑造的凤凰丰满、华美、雍容、闲逸,既充满男性的健壮有力,亦尽显女性的妩媚丰盈。而且,唐人还创造出了花凤纹,或是凤衔花,或是凤穿花,或是凤立于花团锦簇之中,或是凤脖子上绕着花草状的长绶带,充分展现了凤凰的唯美化。宋代凤凰修长柔美,明清有画凤口诀:“凤有三长,眼长、腿长、尾长”純紟矠,凤凰更是轻灵飘逸,风姿婉约。凤凰的形变与“性”变互为因果,互相影响,形变促使“性”变,“性”变导致形变。说凤凰形如其“性”,一点也不为过。
最后,皇权与帝制的作用。在唯美化使凤凰转入女性化的同时,皇权与帝制促成了凤凰最终定“性”为女“性”。《旧唐书·礼仪志二》:“证圣元年(695年)正月丙申夜,佛堂灾,延烧明堂,至曙,二堂并尽。……则天寻令依旧规制重造明堂,凡高二百二十四尺,东西南北广三百尺,上施宝凤。俄以火珠代之。”明堂是皇帝听朝的地方,祭祀、庆赏等一切大典均在其中进行。武则天情有独钟,要在明堂里高供宝凤,在她看来,龙象征着男皇帝,凤则象征着女皇帝。但因不合“旧规制”,受到劝谏后改为火珠。尽管如此,武则天对凤凰女性化的步伐,无疑起了推动作用。
明代龙与凤的象征意义在宫廷出现明确的分野,龙象征帝王,凤比拟后妃,在舆服制度上充分体现出来。凤凰的“性”变自宫廷而民间,女“性”取代两“性”共存,成为凤凰最终固定的“性”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