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张树新很感谢当年中兴发收购瀛海威,她被梁冶萍赶走,“不然今天我的武功全废了。”
张树新说,当你不属于任何东西时,做事才有机会,你可以用几年时间坐下来,考虑未来。如果你总是想:能不能再找个平台?那么,为什么不想:自己做自己的平台。
给自己从头再来的机会就要扔掉手上有的东西,“舍得扔掉很难”。
“我和王志东吃饭时,也告诉他出局是好事,不然就变成鸡肋了。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才有机会。”
她说在1998年6月到12月之间,很多人找她再做一个“瀛海威”,动不动说给你500万美金,“我都不想要,1998年我就告诉自己这段生活结束了,不要再回去。我们不能永远是资本和商人的工具,坐对面的人要挖我做事,我反过来也在想如何用他做事。”
淡出舞台
中国企业家的经历,就像硬币的两面,给你猜,这是企业理想的障碍。今天我想知道这20年来的市场原罪,想看看是什么因素影响做事。想透了过去,才会重新开始。
1998年下半年的舞台上,张树新悄悄从前台消失,她在看自己的目标,跟随她的十几位瀛海威元老一直没有散,她用自己的积蓄在支持这个被她称为不可多得的团队。“什么是职业经理人和企业家的区别,只有企业家才会承担终极责任。”她说到年底前,差不多花完了自己以前赚的钱。
这时一个香港的商人S找到她,要与她一起做投资,但不是以前看到的拿钱砸一个个项目的那种,S后面还有一条来自韩国的大鳄C,专门从事类似小超人李泽楷的资本项目买卖和国际融资,“C是哈佛的高材生,父亲是韩国的大银行家,1999年C上过《财富》杂志亚洲富豪榜。”他们的生意叫Deal Maker,中文简称交易撮合。S熟悉国内,有很强的项目发现能力,但缺少国际融资渠道,而C在国际投资界是受欢迎的人物,能鼓动跨国公司拿出钱来。他们联手创造了把想法和计划(Idea)变成现实的可能,但和一般的创业投资(VC)不一样,他们只负责交易撮合,决不介入个案。在投资界他们是“冷血动物”,因为他们只对现金(Cash)感兴趣,做成功即消失,躲在幕后,不喜欢被人关注。
在中国,他们联手合作过包括电信、通讯、网络等个案的撮合投资,三星、和黄等多家国际电信商因为他们而提前进入中国投资。
他们出手很大,满足了张树新所有对人和事的要求,支付所有费用,在北京最好的国贸大厦35层租了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公司叫盛华元通国际投资管理公司(Retelnet Investment&Management Co.Ltd),张出任总裁。S要张树新为他寻找项目,做出漂亮的商业计划书,张带领她的团队开始了全新的工作。“这是一种生意,不是实业,也不是投资,在开始做时,看不懂他们的理念,那时搭档张朴都很困惑怎么能这么做事?但这就是生意模式,我必须搞懂。”张树新说自己从没做过项目融资,也没有试过创业投资,一步就到达“Deal Maker”,其实她认为也是学习机会。
“出资人要什么,你就要去找什么,找出合作的机会在哪里?这有点像编故事,但在投资界这是很商业的游戏规则,因为目的简单,大家的分工明确,我们的团队就是在中国帮助S和C找到好的项目,然后找专业人士给出专家意见,做出符合游戏规则的专业合同,我的任务完成。”
张树新说这不是玩纸上游戏,对于国际投资者,哪里风险大,哪里就机会多,中国的半封闭状态有信息落差,信息不对称,当然需要我们去提供最有效率的投资建议,“你看看叶克勇、夏晓东,其实就是利用信息差,把中华网(China.com)和联通黄页(Chinabig.com)项目拿到中国,也把国际投资者带到中国,受益的还是中国的大众,当然交易撮合者也是实际的利益获得者,叶和夏今天都是亿万富翁。”张树新说自己真的开始学习做交易,和别人不同,她想学到了再回头做投资。
1998大转折
人生就像道琼斯的曲线,从1910年开始,一直波动,但自己要明白自己的目标,前一段经历肯定是后一段的积累,没有浪费的。
1998年是张树新的大转折,她的前两次创业一次成功,一次失利,虽然她个人的原始资本积累早在1995年前就完成,但做瀛海威的挫折仍然使她对资本敬而远之,她对资本后面的人更保持了警觉,因为到今天她还认为整个瀛海威的大错是从1996年向中兴发融入大笔资金开始的,“资本埋下的祸根”。
这是一种伤痛,在理想和现实的交手中,想做大事的张树新和她的理想主义团队被证明只是一面旗帜,而不是力量。
虽然今天,事实证明瀛海威和中兴发只不过是一群资本玩家的“壳”而已,他们需要题材和吸纳资金的筹码,并不是真正要改变中国的互联网经济。
张树新说,虽然一直在国内,发现国外的东西可以拿过来为本地所用,但其实两边都有不足,都不像真正的国际化和本地化,“留学生在中国的根不深,本土化人才的问题也很多,我们需要自己的投资和商业经验。”
“我们深入S和C给我们的商业游戏,我们开始道德的洗礼,这是生意,没有必要去评价和否定、肯定,但他们存在就有道理,因为资本市场需要,这其实扩大了我们的思维疆域,我们开始一直认为这样做是很疯狂的,自己会问:这样也能把东西卖掉?”
但事实上生意就是这样,他们卖得很成功,从1998年底到1999年底的一年时间,在国际市场,C和S的操作共获得数千万美元的收益,而且大部分是现金,“他们没有资产,也没有实业,更没有互相关联的产业投资公司和大批员工,他们的撮合交易是最具商业头脑的手段,这是我们国内的投资行家不可能做到的。”
张树新说这样做很冷血,也没有做企业的感情,“其实是很诋毁企业家的理想,有时我会想这样的工作虽然在北京最好的写字楼里,但和广州服装城里倒衣服到中俄边境的人没什么分别,但这两类人都有生意上的收获。”就像重新学习做生意一样,盛华元通的一年时间,资本的本质慢慢在改造从产业投资中血战惨败的张树新和她的团队,很多人在冲突中成长,但学习的乐趣改变了他们对中国的看法,“思维的宽度很重要,我们不缺乏经历,但打开眼界比经历还有价值。”
在1998年,生活也开了张树新一些玩笑,这年6月她离开瀛海威,但7月底,她突然接到通知,美国政府以杰出人才为由给张树新美国绿卡,以往杰出人才只是科学家和艺术家,在当年给企业家是鲜有的事,“我没在美国呆过很多天,但拿到绿卡,这也是我后来送女儿去美国读书的原因,生活在我最失意时还是给我很多安慰,这也许是我付出太多的原因,”她笑笑说,脸上依然有很坚毅的表情。
从资本大学毕业
这是一种生意,不是实业,也不是投资,在开始做时,看不懂他们的理念,也困惑怎么能这么做事?但这就是生意模式,我必须懂得。
在商业上慢慢成熟的张树新也不忘自己团队的未来,在1998年底,张和主要合伙人在英属处女岛BVI注册了自己的公司——Windragon,被张树新称为自己重新开始第三次创业的“母体”,Windragon还在盛华元通中持有10%的股份。张说我做事从来不是自己一个人出头,我一直是整个团队参与,这也是到今天,很多瀛海威的老臣还跟着我的原因,“我的秘书都跟我6年了”。
从1998年下半年到1999年底,一年时间张树新渐渐熟悉运作盛华元通,同时,这个精力旺盛的人仍然在打理自己的公司,起家的天树公关公司仍然在做业务,一个偶然机会她开始做深圳润迅和香港润迅从传呼服务商向电讯服务商转型的战略顾问,之后又做了香港电讯进入中国市场的战略咨询。她的商业模型渐渐浮出水面:盛华元通的资本项目业务,天树的公关服务,还有做战略顾问。
因为香港电讯的数十万美元的生意,在1999年7月,她又在英属处女岛BVI注册一家有10个股东的新公司Majorshare Holding,“这些都是没有成本的生意,和投资瀛海威完全不同,我们在积累现金,也开始明确自己的未来。”
到1999年底,张树新提出不再为S和C做盛华元通的生意,虽然当时公司业务还在增长,但张的舍得扔掉自己收获的东西的个性再次显露,更令合伙人惊讶的是,当时韩国人C的Asianet公司马上要在韩国上市,张树新的Windragon公司在Asinanet作价上市时持有约3%的股份,“当时股灾还没到,Asianet一旦上市,3%少说也有300万美金,但那是账面资产。”
但张树新做了一件令大家刮目相看的事,她提出3%在内部转让给香港的S,作价每股1美元,合计30万美元,但是要现金,“我进不了Asianet的核心业务,再说自己要重新开局,我只要现金。”香港的S第二天就把30万美元打进张的公司账户,因为这个买卖很划算,Asianet不久即上市成功,收益不薄。
张树新今天说起这件事也有感慨:1999年底,我做事已经和1998年底判若两人,我不会在钱的多少上停顿,当年目标有限,但一年后已经有清晰的计划了。“我已经深刻认识资本在1999年,我花了时间熟读金融史,我在补齐功课。”
1999年底,张树新自谦地说从盛华元通这所国际资本大学毕业了,而她认为在瀛海威时已经MBA毕业了。她笑哈哈地说两次毕业都是很奢侈的毕业,都在北京就读完了别人在美国才有机会念的书。
在2001年,王志东被逐出新浪,张树新请他吃饭,说了三句话:应该感谢被赶走,不要去马上证明什么,拿到该得的现金。“这是我的忠告”。在1999年底,张的自信来自于自己掌控资本的能力。
联和运通浮现
只有8个月,谁也没有想到会分到相当的现金,我们的团队基本都完成了个人原始积累,我们没有半点心态不平衡,我们是科技股泡沫受益人。
1999年底,张树新一边做润迅的顾问、香港电讯的咨询,一边开始她的投资大计。在香港遇到曾是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物理教授的曹家昌,他是硅谷Gemstar公司的创始人,在纳斯达克上市后,个人资产有数亿美金,他有一个Idealflow的天使基金,一直投资中国和亚洲的高科技。当时曹家昌把香港中文大学研究出来的IXTech技术分拆出来,投资在香港葵涌建立香港第一家IDC互联网数据交换中心,张树新和他一起把计划扩展到大陆、台湾和香港三地,公司也改名叫Chinalink Networks LTD,定位在企业级数据交换,两岸三地的经济组合逐步显现这一看似疯狂计划的商业价值。张树新的新投资母体Majorshare投资Chinalink获得8%的股份,她也曾任执行董事和行政总裁。
她在以顾问方式帮助润迅从传统传呼业务中分拆、重组,向互联网转型,建立Chinamotion.com新润迅互联网公司,Majorshare持有Chinamotion.com的15%股份,2000年3月,张树新出任CEO,负责私募资金、海外上市,“在香港和新加坡市场,润迅因此成功融资近3亿元。”3个月后她找到接班人即退出。
他们看好传统行业的物流改造,和中国民航总局相关部门合作成立中国航材网E-Turtle.com,Majorshare持有10%股份。
到2000年初,张树新自己的业务版图渐渐成型,Majorshare是团队持股的投资母体,下属联合投资顾问公司负责顾问、咨询业务,客户有香港电讯、润迅以及国内的一些传统行业,从做战略顾问到财务顾问都有专业人选,这块业务有现金收入。另一块是股权投资,在Chinalink.com中拥有的8%股份,在E-Turtle.com中拥有的10%股权,在新润迅Chinamotion.com中拥有15%的股份。
“我做的就是杠杆投资,与道德无关,也不涉及企业感情”张树新对企业的看法已经从拥有和失去的冲突情节中跳了出来,“我在盛华元通的一年,学到了资本的杠杆价值,这是做企业不可知的,我熟悉了资本,我又了解企业管理,这是对细节的深刻再理解,我今天很能理解为什么说柳传志没读过MBA,在看企业和看人时,和MBA毕业生完全不同的原因。”
到2000年3月,张树新开始启动她的新计划,她突然又要舍弃自己的东西了,她开始卖出Majorshare持有的Chinamotion.com和E-Turtle.com的股份,只保留了Chinalink的股权,“平仓两个”获得相当的现金收益,然后她开始发行控股公司Majorshare的新股,做了一次很成功的私募,股东们投入了将近1000万美元现金,一直在股权和顾问服务中缓慢成长的投资母体突然壮大,有了可持续投资的现金流,在当时Majorshare持有的股份曾被评估为价值7000万美金,张的压低价格出让的“掰苞谷”举动又令团队中的同事猜测,但张的吸引快钱本领也让伙伴佩服。
虽然事后,张树新一直不承认自己看到了全球网络泡沫的最高点,但2000年4月开始,纳斯达克科技股的跌势一直未停止,张树新设计公司的私募做得很漂亮,卖出股份的果断也让同行刮目,当然她自己也说:“没想到”。
然后,张树新把“平仓两个”的现金收益按当时Majorshare在纸上随便写的10人股份按比例分掉,她很豪气地对大家说,人要太多钱干什么?没钱也可以有一切嘛。只有8个月,谁也没有想到会分到相当的现金,跟随张树新的团队基本都完成了个人原始积累,“我们没有半点心态不平衡,我们是科技股泡沫受益人”。
到2000年底,张的资本积累完成了,她不久增持Chinalink股份,现金投入500万美元。
这一年底,张继续扩张她的版图,在香港又成立Genesis Capital公司,中文名叫联和运通投资顾问香港有限公司,专职财务顾问,从安达信挖来余伟亮,从美洲银行挖来郝康,财务高手加盟,企业有了金融专家。
不久,又成立北京Genesis Capital,联和运通的北京投资顾问公司,在英属处女岛BVI又注册成立了海外基金管理公司——安富来投资有限公司(Avalon Vebentures Limited),私募3000万美金,专门打出旗号投资中国的TMT,国际游资最看好的电信、传媒等,张树新的计划还不够,在今年年底,她还要在北京再发起一个中国企业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专项基金,“大约有3亿人民币”。
到这时,张树新卧薪尝胆的第三次创业计划展现,原来的Majorshare在国内叫Genesis Capital又名联和运通,她定义说做生意要:联络多维、凝聚人和、商运拓扑、内外融通。整个投资体的设计是最上层——在英属处女岛BVI注册的联和运通控股公司,下分投资顾问管理公司(BVI、北京、香港)和投资基金(BVI、北京),都在英属处女岛和北京有两个对应机构,“中国加入WTO后,这两块资产会合并。”
她想利用信息技术在传统行业中改造存量资产,新技术使沉淀资本产生边际效应,“要会挣钱就是成功的商业模式”。随后联和运通在南京投资了公交IC卡项目,在山西投资煤交网,“我们利用并购、重组、增值的方式打破体制内的资本结构,产生增量就有利润”。张说目前市场已经见低,2001年底到2002年上半年是最好的投资机会。
资本就是杠杆
信息技术加上资本在中国就是杠杆,中国的大问题是大量国有资源沉淀,动不了,需要杠杆撬动,但光有杠杆还不行,还必须要业务改造。
“我们已经具备了做投资的基本要素,但5年后才看得见成功与否,我一直在想我们是谁?我们需要自己的投资哲学,这是做事的基础,我们不是投资银行,也不是风险投资,也不是交易撮合商,更不是做实业,我们是什么?”张树新坚持要找到自己的理论依据,和固执的IDG独立合伙人王功权一样,都喜欢找到做事的核心价值观,她曾经写下一篇30000多字的对中国投资的哲学思考长文,“我们做的没有可参照的商业模型,没有人理解,但是可以赚钱,和泊来的美国模式更不相同”。
张树新说信息技术加上资本在中国就是杠杆,中国的大问题是大量国有资源沉淀,动不了,需要杠杆撬动,但光有杠杆还不行,还必须要业务改造,所以争论半天终于明白我们就是做投资而已,我们坚决放弃来钱快、收益高的投资银行业务与看不见出口的风险投资业务,我们“在特定行业TMT中,基于传统产业重组带来的效益,运用直接投资、兼并收购等资本手段获利”,张树新一字不差地宣讲自己的企业定位。他们把6成业务放在重组并购上,“我们有30%的回报就满足了,我们有很高的风险控制能力。”
张树新很感性地说自己不想得天下,“民营企业家都想得天下,我和他们不会相争。”她认为自己骨子里有做Deal Maker的天性,“我是杂家,不是专家,我是脱胎于互联网洗礼的投资人”张树新对瀛海威岁月还是充满感激,“就像郭靖,有机缘遇到高人,打造成大侠,其实他骨子里的智能、理想和道德都是决定因素。瀛海威让我对中国现实的认识作用正面大于负面,如果当时很顺,我会在.com的浪潮中跌下去,我认为经历就是积累,没有浪费,只有益处,我3年前自废了武功,我今天才有机会从头再来。”
“每个人都有误区,总是认为自己不可以被别人替代,你没有归属感,你就可以进退自如,我现在找到的是符合本性的职业,现在从事的是目前最愉快的。”张树新很有感触地说,她说自己快40岁了,不可能再从头创业,“这次是第三次了,我想做得久一些,但未必一直做下去,”她说自己最后还是想去做教书匠,“最终理想是开个商学院,中国企业缺两样东西:人才和钱,不缺理论家。”她眼里闪出遐想的光芒,“我和张维迎开玩笑,说你们教的东西哪有我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