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岁,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教授、法学博士,曾留学法国12年。
2000年至今,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10月28日,他在准备上课时,被学生付成励杀害。
43岁的程春明,即将成为一个父亲。
一切似乎都在标志着新的开始:新的教职,新的生命。
10月28日,最后的晚餐时,他提到了幸福。
他问政法大学的同事,什么是最大的幸福。在他看来,一个善良的人得到与他的善良相称的幸福,就是最大的幸福。
他说,自己越来越有最大幸福的感觉了。
吃完饭,他按照以往的习惯,提前10分钟左右来到教室,一边和学生聊天,一边等待上课的铃声。
一切都在几分钟后中断。
他在课堂上,被一名学生拿菜刀终止了生命。
不一样的老师
很多人说,程春明是一个好老师,或者说是一个不一样的老师。
曾经的学生小杨(化名)记得,他讲课时,总是背挺得很直,下颌微微内收,非常精神。有同学觉得他不像法律老师,像语文老师,讲课充满了文学感。
他对学生说,不许缺课,因为“你们每个人我都认得,都叫得出名字”。他在校园里,见到学生,都会主动招呼。“就是简单聊两句,但让人感觉亲切”。
考试的时候,他不难为学生,但是,只有真正答得好的,才会给高分。他曾经在夏天,面对面地向学生评点了120多份论文。
学生陈宝成记得,在非典的时候,程春明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准时出现,参加草坪沙龙。他会给学生介绍法兰西大革命、法国的学术和政治现状,给学生开法语课。
他喜欢这种沙龙式的讨论,很多学生都被他邀请去家中参加品葡萄酒会,吃甜点,由女主人主持的沙龙。
小杨说,他是为学生着想的人。她曾一直为是否考研(Q吧) 犹豫,有一次和程老师聊起,说自己不适合上研。他一脸严肃,说“在没有尝试之前,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同样的话,也用在同事身上。他在法学院的同事有去韩国的机会,他觉得意思不大,向程春明说起。程春明很诚恳地劝告他,应该去,人应该去不同的地方看看,去韩国,对开阔眼界有好处。
他不给别人模棱两可的意见,“他不担心给错了怎么办,总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在多个场合都称赞过,法大有一流的学生。在他的《我的大学》的散文里,他说自己爱法大,就像爱自己的眼睛。在一次接受媒体的采访中,程春明说,在法大的学生面前,不思进取的老师将感到知识不足,他也正在拼命充电。说着,他双手合十,歪着脑袋做儿童睡眠状。
他希望法大的学生少一点无聊,多一点青春。男孩子衣冠整齐,酷得恰好。女孩子清纯动人,丽而不娆。
特立独行的同事
程春明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
红格子裤子是他的标志,他的衣服大多色彩明艳,黄色的毛衣,紫色的皮裤。
“我们喜欢谈论他”,小杨说,毕业之后,她和几个法大毕业生聚到一起,很自然的就会谈起程春明老师。在他身上发生的微小的变化,都会成为学生们的话题。
他习惯把自己的喜怒,形于色。
他的一位同事说,一次法大老师的追悼会上他见到程春明。当时他清瘦哀伤,捂着胸口说,“我感觉心口痛,我的心脏都受不了了”。
学生冯威在回忆文章中提到,有一位学者在政法大学做报告时,说政法大学是真正的一流大学。程春明起身反驳,后来被校领导喝止。他再次举手发言,反问报告人,“当堂打断一位教授的发言,请问这是否是一流大学应有的作风”。
在法大,程春明曾经做过科研处的副处长。在他和友人的叙述中,这并不是一次愉快的经历。他的朋友杨玉圣在博客中说,程春明曾辞职三次未果。他说,春明不适合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
有同事说,程春明个性过分鲜明,有时有些执拗,容易得罪人。
浪漫的男人
个性鲜明的程春明,习惯于把法式的浪漫情调传达给学生,他曾说自己真正生活了一回法兰西。
小杨记得,在课堂上,他讲得最多的就是在法国的留学经历和地中海风情。他会讲起法国的艾菲尔铁塔,铁塔下面的求婚,“太浪漫了”。
他和学生讲过,浪漫就是一个shark,是惊喜的一刹那,希望学生多去享受这种惊喜。
他爱写诗。在他的《地中海的红帆》这首诗里,他说自己凝视着地中海的点点红帆,就会落泪。他给大四的女生写诗,称她们为六月的校园中待沽的娇女。
程春明的这种法兰西式的情感外露,在中国显得有点突兀。
也有学生不喜欢程春明对女生的态度,“太绅士了”。程春明的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学生说,他喜欢和漂亮女生聊天,但是他只是聊天而已,“就是太外露了,太不加掩饰”。
他不遮掩和妻子的甜蜜,在学生问起时,也不讳言自己曾经离婚的经历。
他曾经讲过他在法国时被人追的经历,言语间颇为自得。学生说,没有见过他念念不忘的玛丽亚和在法国追到的韩国妻子(后来离婚了)。他调侃了一句,她们是资深美女。他还开玩笑地劝学生,要立下志向,到威尼斯向女友求婚。
在学生王星允的文章里,程春明现在的妻子回忆起两人相处的片段。她怀孕后,程春明每次都会去车站接她。穿得风度翩翩,手里托着一块黑森林蛋糕,远远的就挥着手喊,“老婆我在这里,老婆我在这里”。
他还会在公交车上大喊,“我老婆怀孕了,大家给孕妇让个座”,惹得全车人行注目礼,而他不以为意。
程春明对妻子写过一句话:她帮助我在人生的低谷中寻求希望,并将希望融入了我的人生轨迹中。
四分学习的留学者
程春明留法的12年时光,像影子一样和他须臾不离。但,不全是浪漫。
还有挨饿的辛苦,没钱的困窘。他曾经靠一个法国朋友的信用担保,一次在三家银行贷款。第一家到期,就用第二家还第一家,这样循环起来。
在法国他进了五所大学,涉足四个学科,获得六张证书或文凭。但这不是他最在意的。他说自己四分学习,六分娱乐。他的大部分时间用来观察这个国家,用这个国家的方式来行动和思考。
法国留给他的不是功利性的东西,而是在夜阑人静时幸福回忆的资料。
在留法之前,他并不十分惹人注目。
他武汉华中农业大学本科的老师雷海章说,对程春明的印象并不深刻。他只记得这个农家的孩子,衣着朴素,爱提问,爱思考。后来,程春明回国时到武汉看过他,并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程春明提到自己在法国也一直念念不忘回国时,他觉得自己又看到了那个农家孩子。
程春明读硕士时的导师刘筠谦,记得的也是程春明穿中山装时的样子。他说程春明生活简朴,在学校中并不活跃,但学习很好,经常和老师讨论问题。
他说,程春明1988年留法之后多次来信,说自己在法国不习惯。他两次写信为其鼓气,后来因为自己调动单位,两人再无联系。
一个非常好的哥哥
程春明很少提到自己留法前的时光。
他只是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朦胧的童年没有陈琳歌声中的“小摇车”的陶醉和“妈妈无字的歌”的旋律;少年时代,我在野草丛中和稻田埂上,在牛背上,在猪圈中,被“粗放经营”,自生自灭。后来因为学习成绩好,成了文化人,最终考上重点大学。踏入大学门,便再没有离开。
湖北大悟县老家,程春明几乎是一个传奇,也是家人的骄傲。但他出事后,高中同学均不愿多说。
父亲知道儿子出事后赶到北京,对于他来说,这是“天塌了”。
程春明的妹妹程春玲曾在接受采访时说,哥哥上学时非常辛苦,经常一罐咸菜吃一个学期。当时家里穷,只供了程春明一人上学。
记者电话采访程春玲时,她沉默良久。然后说,哥哥是一个非常好的哥哥。但是现在,家里人不论说什么,都有人不相信。
所以,她说自己宁愿选择沉默,在心里想念自己的哥哥。
画上终止符
在事发前,程春明说自己即将离开法大。他和同坐校车的同事聊起来时,说自己对未来充满憧憬:开启新单位的新的人生,抚育出生的孩子,赡养马上到京的老父亲。两个人闲谈时,程春明讲起现在的生活状态。
他说,现在下课后坐在阳台的椅子上看报,喝茶,晒太阳,感觉生活美好惬意,别无他求。
只是,这样的生活从此不能继续了。
“他这43岁的人生,毋宁说是悲剧,而且是惨烈的悲剧”。朋友杨玉圣在回忆文章里说,程春明以如此悲惨的结局画上生命的终结符,他的浪漫,天真,不谙人情世故,绝无仅有。
程春明的友人不愿提起他的死因。种种推测,无法证实。
法大那道风景,不再。
程春明
1965年1月3日
生于湖北大悟县
1982年———1988年
在武汉华中农业大学获农业经济管理专业学士学位,并被保送上硕士研究生
1988年———2000年
留学法国,先后获普罗旺斯大学等5所大学的文凭或证书
2000年———2008年
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
2008年10月28日
程春明被付成励砍伤后抢救无效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