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鲜战争中,志愿军官兵先后有2万多人被俘,原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三兵团第六十军第180师代政委、政治部主任吴成德,是所有志愿军被俘官兵中职务最高的一位。
吴成德:志愿军中职务最高的被俘者
关键时刻射杀战马选择与伤员们在一起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战局的发展使朝鲜境内的战火很快蔓延到鸭绿江边。当年10月中旬,数十万中国人民志愿军肩负着祖国和人民的嘱托跨过鸭绿江。吴成德所在的志愿军第三兵团第六十军第180师正好在第五次战役打响之前进入朝鲜。
5月中旬,由于后勤供给一时跟不上,我军正在进攻的一线部队不得不停下等待补充,使战场形势发生了对我方极为不利的变化。志愿军总司令彭德怀决定结束战役,主力部队转移至三八线以北休整。5月21日,吴成德所在第180师接到上级命令,停止进攻,准备向北转移,并且担任掩护主力后撤的任务,上级要求他们在阻击地域至少阻敌3至5天。
5月24日,第180师接到军部命令撤至汉江以北,此时两路敌军从第180师的前方与侧后方的空隙中突然钻出,对该师形成夹击之势。26日,第180师陷入敌军重围。第六十军军长韦杰命令第180师固守待援,但很快又令该师实施突围。
在春川附近的一个山沟里,第180师党委召开了紧急党委会。每一个与会者都很清楚,当时的形势十分严峻,他们的四周都是敌人,敌人正在收缩包围圈,该师已经被压缩在一个十分狭长的地带里。不时传来的枪炮声和阵阵响起的敌人飞机与坦克引擎的轰鸣声,说明双方的距离已经很近了。经过激战,山上的荒草和树木早已被炮火烧尽,阵地表面被敌人的炮弹和炸弹如犁过一般翻起了约一米厚的松土,阵地上随处可见牺牲了的志愿军官兵的遗体,部队已经断粮三四天,弹药也所剩无几,人员伤亡急剧增加。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第180师是一支有着光荣传统的部队,该师早以能征善战而为人称道,但是今天他们所遇到的则是部队建立以来最为严峻的现实:第180师除了牺牲的人员外,此时的1万名官兵被敌军层层包围。
会议由师代政委吴成德主持,会场的气氛十分沉闷,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成为救世主。吴成德几次发问:“大家看咋办?”
在沉默了一会后,有人提议:“分散突围。”分散突围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也是当时唯一正确的选择。多点出击,分散突围是下策中的上策。因此,这个提议很快就获得了大部分人的赞同。突围战斗打响前,吴成德骑着马到各团检察突围情况,在他路过一个山沟时,听到沟下有人叫道:“吴政委,我们挂彩走不动了!”原来这是一批受了伤无法跟上部队行动的伤员。吴成德叫通信员找来了他们的团长,对他们进行了安置。就在这段时间里,师部已经转移。当吴成德和警卫员、通信员回来后,已经找不到师部。他们便骑着马向西追赶。
敌人的照明弹一颗接一颗地挂上夜空,探照灯在山坡上扫来扫去,伴随着一阵阵激烈的枪声,双方相距已非常近了。
当吴成德一行来到一个山口时,借着探照灯的亮光,他发现有300多名180师的伤员黑压压地挤在一起,他们因为行动不便而无法跟上部队的转移。战士们见到师政委,如同在黑暗中见到了一线希望的曙光。
“吴政委,我们能冲出去吗?”
“吴政委,前面有多少敌人?”
“吴政委,你一定要带上我们呀!”伤员们纷纷喊着。
此时,如果吴成德一行继续追赶的话,很快就能赶上前面的师部。但是当吴成德看到战士们那期待的目光时,他不忍心抛下这些可爱的战士。他翻身下马,来到了伤员中间。他很清楚,如果与这些伤员们在一起,很可能无法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就如同船长在船只即将沉没的时候,选择与船同在一样,在这生与死的十字路口,吴成德选择了与伤员们在一起。
为了稳定大家的情绪,吴成德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坐骑的头扣动了扳机,战马轰然倒地。吴成德高声喊道:“同志们,我与大家在一起!”伤员们立即安静下来。
他把伤员们40个人为一组,每组由一两名干部带领进行突围。大伙互相搀扶着,开始突围。在山区坚持14个月后被美军搜山队所俘
然而,敌人已经用各种火力封锁了所有的道路,同时加紧收缩包围圈。这使得本来就行动不便的大批伤员要突围出去变得更加困难。事后统计,参加突围的第180师的1万多官兵,最后只有不到4000人突围出去,剩下的7000余人,或者战死,或者被俘。在朝鲜战争中,先后有2万多名志愿军官兵被俘,而第180师这次被围,一次就有近7000人被俘(吴成德是日后被俘的),占志愿军全部战俘的三分之一,这也是志愿军入朝参战以来被俘人员最多的一次作战行动。
战斗结束后,吴成德带领剩余的战士在朝鲜37度线附近的山区打游击,他与战士们生死与共,同舟共济,坚持了14个月,一直到只剩下3个人的时候,被美军的搜山队所俘。后来知道,吴成德当时的职务是代师政委,他也是2万多名志愿军战俘中职务最高的。
吴成德被送进了釜山“战犯”监狱。在这里,面对敌人的威胁利诱,吴成德始终没有放弃返回祖国的信念,他知道战争结束之后,祖国会通过各种方式营救他们的。另外,吴成德还知道在国际上有一个《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该公约第118条规定:“战争结束战俘应该毫不迟延地释放并遣返。”因此,他一直在默默地期待着。
1951年7月,关于朝鲜停战的板门店谈判开始。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协定签字生效,朝鲜战争正式结束。
美国是日内瓦战俘公约的签字国之一,它对此负有道义上的责任。
在停战协定签字前,交战双方已经进行了小批量的交换伤病战俘的工作。停战后,双方经过谈判开始大批交换战俘。作为职务最高的志愿军战俘,吴成德是最后一批被遣返回国的。
吴成德被遣返的那一天是1953年的9月2日,几个美军士兵拎着桶和水,来到单独关押吴成德的房间,要他洗澡。此前,随着被俘的人员一批批离去,吴成德判断他即将获得遣返,这是敌人在移交战俘前例行的“美化”,以图掩盖他们虐待战俘的真相。想到这里,已被敌人折磨得身心疲惫的吴成德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将盛洗澡水的水桶踢翻。美军士兵无可奈何,又拿来了水龙头,把他浑身上下浇了个透湿,然后扔进了一套新衣服要他换上。吴成德随手把这套衣服甩出室外。他靠在墙边,精心地用针线缝补脚上的那双已经破了的旧鞋子。
上午9时左右,在双方战俘的交换地点,美方的救护车送来了最后一批交换的战俘,吴成德就在其中。当熟悉吴成德的中方人员再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几乎认不出他了,仅仅几个月的战俘营生活,将吴成德折磨得骨瘦如柴,原来身重130多斤的他,只剩下了90多斤,头发也已脱落,面黄肌瘦,身体十分虚弱。
回到“三八”线以北,就像是回到了家。吴成德和一些身体虚弱的人立即被送往位于开城的志愿军医院做全面检查。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副部长的李克农和中方首席政治谈判代表黄华等同志,亲切地接见了吴成德等最后一批遣返归来人员,向他们表示慰问与祝贺。
领导上的关怀和组织上的爱护,使这些在肉体和精神上备受折磨的男儿们禁不住泪如泉涌,百感交集。
多舛的命运与宁静的晚年
“呜——”随着火车汽笛的长鸣,吴成德和其他一些被遣返的人员,沿着两年前出国走过的路线又返回了祖国。
列车驶过丹东,到达沈阳,他们被安排住进了东北军区招待所。几天后,他们被送往设在辽宁昌图的“被俘归来人员管理处”。有人告诉他们,他们将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治疗在集中营所受的创伤,康复身心。同时也通过学习,了解两年多来祖国的巨大变化,以便跟上迅速发展的形势。
“归管处”的工作人员传达了中央对待战俘的“二十字方针”:热情关怀,耐心教育,严格审查,慎重处理,妥善安排。
在那个人们思想狂热激进的特殊年代里,许多人对战俘存在着偏激的认识,在他们头脑里,“战俘”这个词与“叛徒”、“特务”之类的名词没有太大的区别。
“归管处”工作人员宣布,学习阶段的目的是:自我交代,互相帮助。“交代”这个词使许多归来人员感到刺耳。不过归来人员很快便明白了,为什么“归管处”的人员会使用“交代”一词。
此时的吴成德同样在精神上陷入了极大的困惑之中。作为职务最高的被俘人员,敌人为了让他投降和拉拢他去台湾,无所不用其极,然而始终没有能够使吴成德低头屈服。如今,在“归管处”看到自己的付出不仅得不到他人的理解与信任,甚至被当成了罪人,他陷入了极度的苦恼之中。
1954年6月,上级下达了对吴成德这批遣返人员的具体处理结果,被遣返的6400多人中,绝大部分人员离开了军队。像吴成德这样“交代”一再通不过的人,自然是不可能继续留在部队的。他被开除党籍和军职,安排去了有“南大荒”之称的辽宁盘锦的大洼农场进行思想改造。
多少年来,吴成德与其他散落在各地的志愿军战俘们一样,从没停止为自己的不平遭遇而奔走呼号,仅吴成德一人就向上级有关部门写了数十封上访信。他只求组织上给他们这些人一个公正的结论。这一天终于盼到了。1980年,中共中央下发了《关于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问题的复查处理意见》的第74号文件,全面地、正确地规定了对志愿军被俘归来人员的重新审查、正确处理办法。
经过组织部门的重新鉴定与处理,吴成德享受部队军级干部待遇,具体事项由地方负责。数十年遗留的政治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吴成德终于可以拜见家乡父老了,他带着自己的家人回到了老家山西运城落了户,在运城军干所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1996年3月,吴成德去世,享年78岁,薄一波、柴泽民等老首长向他献了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