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朋友Jacques Lebrun贴这篇帖子,顺便提醒某些过于容易激动的读者:当你开口批评之前,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究竟有没有批评的资格?当然,孔雀开屏式的批评没人能阻止。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你拿自己当根葱,还真有人拿你蘸酱?
“书评的目的是,让评论者对一本自己看过或者没看过的书说点儿什么。评论只在一个意义上有指导作用,那就是它向书评的读者——包括原书的作者——提供了一些关于评论者的智力的信息,要不就是关于其人品的信息,再不,就是两样都有。”——V. V. Nabokov
不少人抱怨我的文章总是太长。不过相信这次,由于来自纳波科夫的有力援助,我几乎可以免于这个指责:我不想一一回应对《人月神话:一次豆豆式的书评尝试》一文的意见(差点儿忘了说了,我碰巧是该文作者),因为正如那位有名的俄国人所说的,评论与原作无关,只能暴露评论者本人的武功跟智慧。所以即使我以回应的形式再完成一篇三次方形式的评论,那也不能说明我就比别人高了哪怕是哪么一点点,反而只能在一个不祥的循环中越陷越深。
是的,不像很多人相信的那样,评论无损于原作(莫里斯·布朗肖会说,就像早雪无损于寒钟)。Amazon之类的网上书店维护庞大的读者评论,我一直对这个做法感到好奇——这样做至多能体现某本特定书籍的读者群的平均智力罢了。那些散布四处的星星、玫瑰和鸡蛋真的有“指导作用”吗?大众真的高于个人、统计数字真的高于一个清醒的“1”吗?不过若是工业酸雪落在钟上,可能造成致命的腐蚀也未可知。下面的内容主要是澄清一些特定的事实。对于没有读过一篇很长的关于《人月神话》的书评的各位,恳请不必费心往下看:这只是我为自己的钟准备的一层防酸膜。
大约三个月前(2002年11月初),一篇名为《人月神话:一次豆豆式的书评尝试》的文章首发于IBM DevWorks中国网站。文章的完成要追溯到更早的一个假期:几个无所事事的早晨和一些有趣的朋友促成了这篇即兴之作,原本的目的只是在小圈子里分享一些个人意见(类似于人们讲一个笑话)。朋友们读后的反应补偿了打字的痛苦。10月底的一个周末,完全出于尝试(DevWorks页面上的“书评” 字样让我错误地以为他们也积极地征求类似稿件),将原稿发给了DevWorks。之后的过程以令人目眩的加速度进行,短短几天之后,我就在那个可敬的网站上发现了自己的涂鸦——编辑们的高效和专业至今思来令人感佩。
很多事业是无意识的完成的(博尔赫斯在接受大学英文讲席时说,“我一生都在无意识地为这些讲座努力”)。我的书评原本仅基于该书的英文版。当时,中文版推出的消息在论坛上好像弥赛亚的降临一样不断流传,但该文却不是针对它写的,写作过程中也没有和出版该书的“组织”联系上(不过书评的潜在读者也部分地包括了询问该书到底怎样的朋友)。所以当该书中文版正式推出,拙文成了重要的宣传品之一时,事情的发展是我始料未及的。按照IBM DevWorks的约稿协议,该文在发表之后的3个月的所有权益由该网站“独占性地”享有,之后若需引用,应注明“出自DevWorks中国”字样。据我所知Umlchina网站在XProgrammer上使用该文,征得了IBM的许可。
文章刊出,好比是浪子离家,只能交给社会教育了。一些商家请它去促销,却未注明出处,我个人不能负责。这孩子的原名如上所示,至于“软玉生香”什么的,原只是文中的一句话,我同样不为好心人代起的“艺名”负责。另外,有的地方让它上座,尊为“特约书评”,这个“特约”过程我个人不得而知,我也不能负责。需要说明的是,我个人除了从IBM Dev-works中国之外,并未收到任何稿酬,只有清华大学出版社寄来了一部装帧考究的中译本,为我的书房增色不少。换言之,是书评本身,而不是我本人配合了中译本的销售。我的写作碰巧独立于这个过程,而且(透露一个秘密)我碰巧也不靠写作为生(不考虑软件开发也属于广义上的写作),更未从该书的销售中获得任何利益(不考虑书房的装潢因素)。也许从书评本身的质量出发考虑,独立评论是更可取的形式。
另外依我个人的判断,这篇书评生来没有促销天赋。它与其说是个称职的推销员,毋宁是个自说自话的梦呓者。说话时它更喜欢调侃、回忆,语流还不时被突如其来的怪想所打断。那些繁复的、游离在事实之外而又无限自我复制的细节是它最喜爱的非法调味品。它乐意强调形式胜过内容(事实上该文——尽管有一切科技文献的表面装饰——对正统软件工程议题触及有限),并以此作为对匆忙的实用主义者的揶揄和挑衅。一些人不幸被此激怒,却是我不是我的原意——写作时,我脑中的那位潜在读者的长相和这些人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文章刊出后收到了大量反馈。由此我也获得了与不少同行交流的机会,几位热心的读者至今还与我保持通信——这是一个作者能指望的最好奖励,对我来说远比稿酬本身有实际意义。我也时常收到“你好,请问怎样下载该书电子版”的邮件,也许我该就此转行,专攻电子出版?
出于纯粹的好奇,当别人告诉我网上书店和程序员社区都转载了该文时,我也开始不时地关注人们在这些地方的讨论。像在Amazon那里一样,我不时惊讶于“网友们”思路的犀利和文辞的简洁。然而我还是相信纳波科夫的名言,我们说的都与
Brooks本人的著作无关,网络只是提供了一个更开放的舞台,人群中的每次孤独的表演都具有一定意义上的自足性和自我反射性。不过,我的上述信念部分地被一位失望的中译本读者颠覆了。在抱怨了该书“没有想象中的好”之后,他/她表示“对那个特邀书评人写的又臭又长的文章实在是愤恨,为了多争一点稿费竟愣是凑出那末(sic)多话来”。
也许我还该再澄清一次?如上所述,书评的目标读者是我的朋友和IBM DevWorks(也许还有Umlchina)的访问者。即使谈论粗俗的经济问题,这位失望者也不是我被付费为之写作的对象,而对于免费用户,也许软件行业的“EULA”在这里也能起作用:在“那末多”话中,没有一个字是说给他/她听的,他/她的愤恨该留给自己。
我还感到有趣的是,究竟“失望者”是什么时候读了这篇书评呢?如果在其读译本之前看的,那么这样“又臭又长的文章”都没有吓退其读书热情,我不免暗叫一声“惭愧(取‘侥幸’意)”;如果是在读译本之后,那么读都读了,失望也失望了,又何苦来忍受这一遭儿“又臭又长”呢?一句话,让失望者看到这篇书评,这是我和(唉,这个平庸而阴险的“和”)他/她双方的不幸。
至此本文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我相信这足以澄清该文的家世和经济来源,避免进一步的误解和失望——就像哲学家爱说的,写了这么多,解决的实际问题却那么的少——希望该文的敌人已经再一次被“又臭又长”击败,不再往下看了。
第二个任务则相对简单(此前也做过)。作为一个离家浪子,这篇书评不仅举止不羁,而且不学无术。开头引用的那句尼采的话,甚至比这位狂人哲学家本人说得还要夸张:“…mein Ehrgeiz ist, in zehn Saetzen zu sagen, was jeder Andre in einem Buche sagt, - was jeder Andre in einem Buche nicht sagt ...”,尼采只想在“十句话”里说出别人用“一本书”才能说清的东西。由于我勤勉而不可靠的记忆,原文却把“十”和“一”调了个个儿。希望我发明的那个了不起的句子不会成为另一个游子,有一天又在另一个古怪的名称下回到我的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