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一直向南。目的地：邯郸。
来石家庄作货运司机已经两个月了，在北京出生并成长了22年之后，这次还是第一回离开家这么远。短短的日子，河北我几乎跑遍，在北京暖篷一样的所谓花房里的确不知道“苦”是什么含义。
今天，12号，似乎是我的生日，昨天的中秋之月我好像也没有看见。算是遗憾么？不晓得我北京的那帮狐朋狗友会不会想起来我，也许只会发个短信操蛋几句。
总之我等着你们的“孝心”，手机带着呢，不过只开了振动，因为我喜欢在行驶中唱歌——伴随着巨大而嘈杂的卡车轰鸣声，我可以放开歌唱，只有我自己的心灵可以听见。
困，昨天晚上跟枣子打电话聊得太久，挂机之后还不能平静。她的声音很成熟，语速不快，说起话来真的是很可爱。我喜欢她。
父母怎么样？昨天是节日我也表现得缺乏对家庭的关心，没有问候一些什么。不知耻地说实话，我并不挂念他们，因为还都有工作，幸运地没有下岗，快快乐乐地上班下班加班。我倒总是惦记因为父母的忙碌而时常无人喂的我家的那条小狗。
上个礼拜去天津送货，路过我的家乡，径直地开了过去。有点“过家门而不入”的悲壮......
想到这里，我的手机似乎振动了一下。是谁这么早发来消息？也许是枣子，恩，肯定是她！只有她知道今天我要出差，可能是叮嘱我路上小心吧。真好！如果坐在我身边，我一定拥吻她！！
可惜我不能停车，你知道，开30吨的卡车是不能随便停车的。宝贝儿，我只能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能停下来，才能欣赏你了！
107国道，清早的车不算多。出门之前，经理一再吩咐我不要走高速，因为我们花不起高速的路费，只能早些出门晚些回归了。
身边走过的是华北平原，梦的原野，一望无际。它与远方的天相接，没有潺潺，没有高耸，如同大瀑布倾泄而下，滔滔不绝，我突然希望我能有如此广阔的胸襟，放逐长久在我心中寂寞绵绵的悲伤。为什么我的国家这么大，让我辛苦一整天也许都不能在地图上找到留下的痕迹？
振动又来。这回又是谁？我父母不会发短信的，那我不明白这么早的时候，谁会勤快地起床，去给同居的女友做早餐？我断定我的朋友同学里，没有这样的英雄人物。
不管它先，刚才想到哪里了？
古城邯郸，在秦始皇之前几百年就作过国都。我们燕赵大地自古多悲壮之士，再添一个我也改变不了历史。不由得有些泄气，松开油门，双臂伏在方向盘上，费尽力气地点燃一支烟，猛抽几口。风实在不小，它不会“自生”只会“自灭”，所以我要随时“鞭策”它。
“飞”了不短的时间。振动。我想这才是我的哥们，进了办公室，吃完煎饼油条或者小笼包子，在茶水还烫嘴无法入口，也就没有心思看晨报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来表达一下他们对我“思念”。不用看我就知道内容：我兄，你今天22了哦，老了，别再外边飘了，回北京吧，给你找个媳妇，快点安家；也或者是：怎么样啊现在？过生日的酒你什么时候回来请啊？
现在有点累了，懒得理这群垃圾。最近我是不是神经衰弱了？眼前总冒金星，耳朵也不好使了。隆隆的车声，怪不得我总觉得我的耳朵招苍蝇。左右两排白杨树一点也不让我敬佩，单调得反胃，就是你们毁了我敏锐的眼睛。茅盾同学一定吃得很饱，我没吃东西，写不出《礼赞》。
最近脾气不好，尤其是累的时候，很容易烦躁。前边一辆帕撒特总在挡我的路，我按住喇叭直到把它赶走。听说xxx刚一上班就去上海出差3天，回来发了7000块的奖金！天，是我一年的工资！7000块钱怎么花呢？还有个哥们告诉我他们研究院的工作是到全国各地的钢厂收保护费，tmd！我这里奔波一天只挣20块钱，原来上学的时候每天晚上我去酒吧唱歌两个小时160的日子我怎么没有珍惜呢？！
又有信息了，我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起来，开始唱起欢快的歌：我独自走在郊外的小路上，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
将近午时，我一点也不饿，可是我的烟没有了，像我们这样跑长途的司机，没有烟的日子是难以想象的，因此，我想找个地方停驻。
可是周围没有人烟。这时候，闷热使我怀念起了冬天。记得我从北京的胡同搬家到楼房的那天，是个冬天的午时，有一对年轻的恋人，坐在路边分吃一块热腾腾的烤白薯。女孩吃陷男孩吃皮。女孩总是胡乱地吃一口就把一块厚厚的白薯皮塞到男孩嘴里，偶尔相视一笑，她露出洁白的牙齿....2002年的冬天，在北京已经很少能见到烤白薯用的大碳炉，也几乎没有这么美的女孩了。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发现了个小店铺，于是我终于停下来：唱歌，自言自语，还有孤单。
疏活一下筋骨，看一眼手机。当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来看时，才发现原来一条信息也没有，空空的屏幕可以映出我的眼镜。
我就去买烟。
“您好，有中南海么？”
“什么？烟呐？没有。”老板娘操着我很难听懂的口音。
我就猜到没有，“那都有什么？”
“只有黄果树和西柏坡，2块钱。”
“那就随便来一盒吧....”
......
“您这里卖打火机吗？我这打火机坏了，打不着火，刚才还行的，突然坏了。”
“没有，我给你去找一盒火柴吧。”她转身去了里间。
却去了很久很久。
我已经不想再等下去。
我走出门，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站在路边，她像极了我小学的同桌薇。啊，10年没有她的消息了，不知道现在过得怎样。我清楚地记得我们在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不厌其烦地对我说过很多年的话：在生活的路上，要学会抬头仰望蓝天。
是哦，薇从电影里学来的这句话，我才意识到，我很久很久没有真正地享受蓝天了！我的梦想，我的绝望，我的冲动，我的无奈......好想让这所有的一切都被你蔚蓝的空旷所包容，使我彻底地忘记些什么。几年以来，我在路上挣扎过，叫喊过；我抱怨过命运，我嫉妒过生活；我等待，我忍耐；我挂惦着早该放弃的，我放弃着早该铭记的......是抬头的时候了。
于是我抬头，
天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