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 DeMarco
1876年4月11日,伦敦。我们站在格罗夫纳广场上,时间是晚上10点。在我们四周,广场的人行道上都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穿着晚礼服,戴着高顶帽,从四面八方走向格罗夫纳酒店富丽堂皇的大门。跟随着他们,我们进入了酒店楼上的会议厅。在这里,聚集了伦敦精英分子的玄学学会每月一次的例会即将开始。
学会的成员包括诗人阿尔弗莱德·丁尼生、首相威廉·格莱斯顿、生物学家托马斯·赫胥黎、红衣主教曼宁、政治家亚瑟·詹姆斯·巴尔弗……总而言之,伦敦知识分子的精华。和以往一样,今晚的主题依旧是哲学。会议正式开始之前,人们三五成群地交谈着,延续着上次会议的讨论。从他们身边走过,我们可以不断听到存在论、认识论、怀疑论之类词眼。其中,有一些讨论特别热烈。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妙的紧张气氛,因为今天的主讲人是刚加入学会的新会员——威廉·金顿·克里福德。克里福德是伦敦大学的逻辑学和数学教授,一位著名的离经叛道者、无神论者,并且喜欢争论。同时,他也是玄学学会迄今为止最年轻的成员。
按照传统,每个新会员必须准备一篇论文,在第一次出席例会时向其他会员朗读。克里福德准备的论文是“信仰的伦理学”——不谈内容,这个题目早已人尽皆知:这必定是一篇精彩的文章。
实际上,不等克里福德的朗读结束,房间里已经有一半的人在愤怒地跺着地板,表达他们的抗议。书记员本应向每个与会者分发讲稿的复印件,但他却拒绝这样做。其他人则各有其不同的态度:有人为克里福德欢呼,也有人想把他轰下讲台。房间里的空气几乎要沸腾,整幅画面显得有点……不那么英国。
这篇“信仰的伦理学”究竟说了些什么,能让这些社会的精英们如此群情激昂?在这篇文章里,克里福德声称:对信念的选择不应免受伦理的审判。你的信念可能诱使你作出不道德的行为,而行为的道德与否——用克里福德的话来说——取决于你“是否有权”相信你所相信的东西。
他举了这样一个例子:一位船主就要送他的移民船出海,船上满载旅客。他知道这船很旧,而且当初造得就不怎么样,因此他非常担心这船是否能够安全地完成此次航行。但是,一番挣扎之后,船主还是战胜了自己的疑虑,说服自己相信:再多一次航行也不会有什么大不了的祸事。毕竟,这艘船也是久经风雨了,不管遇上多么恶劣的天气,它也总能安全回家。那么,这一次又怎么会不行呢?
于是,这艘船出海了,然后带着所有乘客沉入了海底。
“对这个人[船主]我们该说什么?”克里福德问道,然后给出了他自己的答案:
当然得这么说:他对那些人的死负有确凿的罪责。应该承认,他确实真诚地相信这艘船的牢靠,但是他这个信念的真诚性丝毫帮不了他,因为面对如此虚弱的证据,他无权这么相信。他关于船不沉的信念,并不是诚实地通过耐心调查而得出的,而是因为他扼杀了自己所有的疑虑。虽说,到最后他认为船不沉这回事确定无疑,但这只是他有意地、欣然地诱导自己做出的结论,他必须对此负责。
随后,克里福德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并对结局稍做了一点修改。假如这艘船终于安然无恙地完成了旅行,这是不是就能减轻(甚至排除)船主的罪责呢?
决不。一旦行为完成了,是对是错也就永远铁定了,不可能被行为的善果或恶果偶然没有达成这一事实所改变。无论船沉或不沉,船主都不会是无罪的,他只可能是作恶而没被发现罢了。对错问题,只和信念的根源有关,而与信念内容本身无关;只和船主得出信念的方式有关,而与信念是什么无关;只和他是否有权从面前的证据中推论出该信念有关,而与信念最后被证明真或假无关。
在克里福德之前,曾有这样一种观点:信念永远不能被放在伦理的灯下接受拷问;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相信任何事。你甚至可以相信绝无可能的事,就像《爱丽丝漫游镜中世界》里的白皇后那样。当爱丽丝认为“人不能相信不可能的事”时,这位皇后答道:
“我猜你只是缺乏练习……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每天都会用半小时去相信不可能的事。啊,有时我甚至可以在早餐前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对于软件项目管理者来说,“在早餐前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似乎并不是一种难以企及的能力——我们总在相信着各种各样不可能的事,例如在极短的时间里、以极低的预算和极高的效率完成项目。
在做着这件事时,我们与那位对自己的船充满信心的船主并无太大区别。无疑,作为软件项目的管理者,你肯定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这也许是因为旁人的怂恿,例如你的老板会请求你在圣诞节前完成一个项目——只给你三个人。当然,你会表示怀疑:这点时间够用吗?
“那就是为什么我要选你来管理这个项目。”老板信赖地对你说。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你接受这份工作,接受挑战,也准备接受荣誉……但你首先必须相信这个日程安排,那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终于,你艰难地说:“我能行。”然后,你开始不断地巩固自己的信念。当然能行,不就是圣诞节吗?为什么不行?别的项目用的时间还要少呢,不是吗?没多久,你就已经充满信心了。也许时间会证明你的信心毫无根据,但至少现在,你非常肯定:你能够按时完成任务。
这时,你应该回想一下威廉·金顿·克里福德的质询。没错,那是你相信的,但你是否有权相信?凭面前的证据,你是否有权相信那个日程安排?
只相信你有权相信的事,这就是风险管理。说到底,风险管理的核心就是克里福德的“信仰的伦理学”——尽管不确定性的存在使情况愈加复杂,但风险管理要求每个信念必须接受伦理的拷问。它将去除你的工作(例如软件项目)中曾经充斥着的自欺欺人。除了“在早餐前相信六件不可能的事”之外,你还可以有另一种——更为明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