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清寺,有着重庆最有名的几家同志酒吧。在这些盛夏的夜晚,酒吧的空气里飘荡着古龙香水的味道,不同肤色、年龄的人们流连忘返。
●重庆同性恋人群的活动相当隐秘,形成了自我封闭的群体。他们行为活跃,高危行为较多,又多存在着双性恋现象,易把HIV传播给普通人群,是AIDS传播的特殊高危因素——
夜幕遮掩下,艾滋危机日益逼近
7月25日,重庆市二届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五次会议。会议将修正查禁卖淫嫖娼条例,规定同性之间卖淫同样要受罚。
重庆市人大内务司法委员会有关人士解释,现在的草案将卖淫嫖娼行为界定为“以收付财物为媒介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行为”。也就是说,不论是男女之间,还是同性之间,只要被查出这类行为,就算卖淫嫖娼,就要接受治安处罚。
消息一出,立即引起各方注目。“这个规定很好,起码让我们的性行为更为规范。”一名同性恋朋友给记者发来短信:很多人误以为只要是同性性行为就等于是卖淫嫖娼,记者同志,你能不能给我们正名?
性乱面临艾滋危险
“同性恋人群的艾滋病感染率已仅次于吸毒,成为第二大感染人群。”7月27日,在重庆市科协学会部主办的“艾滋病防治与高危人群干预”科技主题沙龙上,重庆市疾病预防控治中心主任王豫林向男同性恋发出了这样的警告。
重庆同性恋人群的活动相当隐秘,形成了自我封闭的群体。他们行为活跃,高危行为较多,又多存在着双性恋现象,易把HIV传播给普通人群,是AIDS传播的特殊高危因素。“这一人群容易感染艾滋病病毒,其主要原因是他们一般拥有多性伴侣,同时安全套使用率低,以及存在性行为方式等问题。”据王豫林介绍,在艾滋病的高危人群中,男性接触人群占很大比例。今年上半年我市进行的一次男同性恋随机调查结果显示,255名被调查对象中有15人患艾滋病,该人群的艾滋病感染率已仅次于吸毒。
沙龙上发布的抽样调查还表明:仅四成受调查者表示坚持或多数时候使用安全套。六成男同性恋表示从不使用安全套,也没有担心过会否感染艾滋病,他们表示,自己的性伴侣很健康。彩虹工作组负责人周生建对此在会上表示极度担忧。他认为,无保护性行为将加速艾滋病的传播,加上不少同性恋者又是双性恋,或者拥有多个性伴侣,如果不采取措施,艾滋病不仅会在男同性恋中传播,还可能蔓延至其他人群。
“‘同志’的生活隐蔽,但非常活跃,从网络上看,国内就有几百个同性恋的网站,其中交友、聊天最为火爆,他们多是二、三十岁的年青人,通过网络认识朋友、见面后,就发生性行为,这个情况在上网的学生及其他层面的年轻人中非常普遍。在一些浴池、公园,一些素不相识的‘同志’,在对对方身体健康情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只要有感觉,就可能有性行为发生。在这个庞大的人群中,又滋生了以卖淫为生的‘小弟’。”我市彩虹工作组负责人通过大量调查分析,总结出了同性恋者所面临的现实威胁。
被婚姻妨碍的幸福
在世界艾滋病组织的资金资助下,2005年我市曾对228名与同性发生过性关系的男子进行调查。结果表明:约五成有固定伴侣,约两成彼此专一,此外,超过六成未婚,而离婚人士仅8.33%。这个调查让周生建最为担忧的是那些组建了家庭的同性恋者,他们的性行为有更大的风险。
李刚是一名同志,根据前不久的一项调查结果,他所在的山城重庆有至少数十万跟他一样喜欢跟自己一样性别的人。
李刚硕士毕业,是一家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在他有限的几位同志朋友中很多人跟他一样拥有高学历,有外企白领、政府公务员、广告公司老总,甚至还有警察和军人。事实上,隐蔽在他身边的同性恋者也有工人、农民。在社会人群中,据同性恋者的比例是2%-5%,这与职业和教育程度都没有关系。
电话响了,是一条短信:“我到家的楼下了,你到了吗?吻你。”刚才,李刚和他交往了2年的男朋友阿齐碰过面,阿齐是一个事业正处在上升期的政府公务员。他们各自都已经结婚,所以他们的交往比很多人都来得更为隐秘。
他们通常白天碰面,晚上各自到自己的家里。去年年底,他们已经在江北某高档小区买下了一套房子,“还在装修,基本上到下个月中旬就可以入住。”李刚说,即使跟BF有了房子,也不会在那里过夜,“只不过是个固定的钟点房而已。”为了维持平静的生活,无论什么日子,他和阿齐都坚持要各自回家,从没有过和妻子离婚的打算。
在认识阿齐之前,李刚刚从学校毕业不久,还是个单身汉。他和阿齐通过网络认识,并且一见钟情。两人认识半年之后,阿齐在一家著名的“同志”网站的论坛上发了一个帖子:“为我的BF找一位23岁到26岁,有工作,善良温柔的拉拉(女同性恋者)结婚。我们真诚期待你能走进我们的世界。我朋友的情况是:26岁,1.78米,体重65公斤。收入稳定,有房子,气质阳刚,心地善良,长相不错。希望能找到一位有缘人!希望朋友们帮忙,共同找到我们自己的幸福!”
“我是真的爱他。”阿齐说,在中国目前没有同性婚姻的可能,他希望他和李刚的感情能够固定下来。“彼此有了家庭,有责任也更可靠。”李刚说,在他之前,阿齐的性伙伴最多没有超过1个月。阿齐寄希望于各自的传统婚姻能够给他们脆弱的同志情感上个保险,尽管这个保险的系数他们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高。
帖子发出去以后,应征者并不多,李刚还煞有其事的跟着阿齐去相了两回亲。结果,因为对方不愿意生育小孩,所以没有成功。考虑到一旦结婚,财产问题、双方父母赡养的问题,李刚决定不找拉拉组建家庭。他很快和一个在银行做会计的女孩子结了婚。这个女孩被李刚隐瞒了其同志身份。虽然良心不安,但是李刚坚持认为他对自己的妻子不错,“她现在很开心,我不过是给他隐瞒了一个事实,但是这并没有妨碍她所感受到的幸福。”
记者在随后的采访中发现,虽然许多“同志”都考虑过组成形式家庭的事,但真正付诸实践的并不多。很多同志宁愿冒着秘密随时曝光的危险也要找普通女孩子结婚。
“这样的生活其实很累,我们必须要考虑很多别人不用考虑的事情。”李刚说,对于目前的生活他和阿齐都不敢有一丁点的懈怠。如果小心翼翼呵护的情感和保守的秘密被发现,“我不敢想象自己可能要面对的生活”。
庞大而隐秘的群体
中国到底有多少同性恋者?2004年底,卫生部多年来首度打破沉默,公布了一个估算数据:处于性活跃期的中国男同性恋者有500万至1000万人。
重庆是张北川教授多年来持续关注和研究的地点之一。它是除了北京、广州、上海等几个城市之外,全国“同性恋”人群聚集较多的城市,在网络上重庆还有GAY都之称。而重庆的一次调查表明,在重庆的同性恋人群超过数十万。他们作为同志身份经常出现的地方是在酒吧。
在上清寺,有着重庆最有名的几家同志酒吧。在这些盛夏的夜晚,酒吧的空气里飘荡着古龙香水的味道,不同肤色、年龄的人们流连忘返;他们有CC型的(CC,是圈内的行话,指忸怩作态的脂粉气),也有光头、大胡子猛男型的。更多的人,与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
虽然仅仅上清寺就有三家同志吧,但是,每到周末这里的同志酒吧通常都座无虚席,顾客大部分都是男性同性恋者。据不完全统计每天在这里出现的同性恋者近1000人。
记者通过朋友联系到一个酒吧的老板之一老李(化名),他以电话的方式接受了记者的采访。
老李是重庆本地人,今年30多岁;他和男朋友一起开这个酒吧,平时他在银行里面工作。在开办酒吧的过程中,老李并没有遭遇到官方或警方的阻力。他们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我们的生存哲学就是:中庸一点,低调一点。
事实上,老李在圈内相当有名,他曾请性学专家来酒吧讲课,传授性健康知识,还与彩虹工作组也保持着较好的合作关系,开展艾滋干预。老李说,他们的顾客大部分是同志,在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可以大胆地谈性。“但是,我们不吸毒,不卖淫,只是为同性恋者提供一个交流的平台;至于他们认识后感情怎么发展,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老李说。
酒吧里暗藏性交易
7月29日,记者在夜色中来到了位于上清寺的一家同性恋酒吧。
酒吧的装修比较简单,与其他酒吧相比别无两样。客人几乎全是男性,服务生清一色是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今天,有彩虹工作组的志愿者在这里举行关于预防艾滋病的宣传活动,来的人特别多,整个大厅就黑压压的挤满了人。
人太多,记者无法找到位子坐下,只好跟很多没有座位的人一样站在一旁观看表演。记者注意到,台上的一群舞者浓装艳抹,一身饰品,扭扭捏捏,让人分不清男女。但是台下的看客还大多是T恤、衬衫,一副普通男人的样子。
酒吧里人多,记者旁边一个戴着足金项链的高个子青年男子上下打量了记者一眼,然后不说话一直站在旁边,轻轻地对着记者的耳朵吹气。连续好几次,记者回头望去,他向记者使了一个出去的眼色。
记者跟着他走出酒吧,试图跟他说话,结果他径直向酒吧旁边的浴室走去。浴室因为今天搞活动,所有消费据说一律免单。这里也是同志们聚集的主要场所,消费比较低廉,洗浴、娱乐、按摩,应有尽有。
记者要求与青年男子在浴室外面聊聊,他不是很愿意,有些勉强。有些着急地回答记者的问题,想快点进包房。他称自己目前没有固定的同性伙伴,以前从不使用安全套,出入酒吧更没有随身带“套”的习惯,“但现在的情况有了改变,害怕了。”
见记者没有进房的意思,他以接电话为由,局促的离开了,转身又走进了酒吧。当记者再次走进酒吧的时候,青年男子已经和另外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手牵手出来了。
趁一个服务生上酒的机会,记者叫住了他:“我们是成都过来的,听网上的朋友介绍你们这家酒吧有特色,是吗?”
这个服务生仔细打量了一下记者,才笑着说:“第一次来啊?”说完把记者拉到吧台旁边找椅子让记者坐下。“我们这里不好找,不是圈里人不会知道的。你们是生面孔,大家有些紧张,所以就……嘿嘿。”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这个服务生,大约1.78米的个子,身材匀称,浓眉方脸,皮鞋擦得锃亮,感觉很阳光。他自称姓王,是湖南人,今年22岁,以前在别的同志酒吧做过,还算有资历。看样子他完全相信记者是“圈里人”,说起话没有什么顾忌。他说,现在大家都有些紧张。因为,前几天,报纸登了“同性性交易”属于卖淫嫖娼,要受到治安处罚。虽然现在风声还不是很紧,但他们心里还是会有些怕。他说:“一些‘有头有脸的’本来会经常来我们这里的,现在基本上都不来了,只跟熟客单线联系了。”
记者通过小王,找到一个年轻男子,行话里他被称作MB。他几乎不愿意跟记者多说话,最后,记者以陪聊为由,慢慢让他打开了话匣子。
凌晨12时30分左右,记者离开酒吧时,MB表示愿意跟记者做“朋友”。
依旧沉默的大多数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断臂山”。安军(化名)跟记者在沙坪坝缘园缘餐厅碰面,他借用大导演李安的话,启发记者:你现在认为你不是(同性恋),那只是你遇到的人还没有出现。一旦他(她)出现,你也许就是我们的一员。此前的几天,我们在QQ上聊天,被他一次次地逼问:“你们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报道?你们怎么看待这个人群?”
安军,男,26岁,大学毕业。土生土长的重庆人,现在是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他工作出色,与同事相处融洽,身边常有漂亮的女孩,他也努力表现出自己喜欢她们。然而,他的内心深处,他最大的梦想是“找到我的另一半,而他是个男人”。这是安军从来不敢对人启齿的梦想。
坐在记者对面的他比照片上显得更健壮一些。运动背心露出健康肤色的肌肉,脸庞棱角分明,板寸的头发使他看起来更像是健身教练,这是一个看上去是个十分清爽的年轻人。
“如果我们这个人群,有一天能站起来,肯定会是一股很大的力量的。”安军说。他当然知道,这股“力量”目前还只能匍匐在地底下,而且必须本能地把自己完全掩藏起来,越深越好。
当然,除了刻意掩饰自己的同志,也有张扬个性的同志。
“你知道加油好男儿里面的向鼎吗?觉不觉得我就是那样的花样美男?”钟鸣(化名)一脸骄傲的对记者说:我就CC,在圈内像我这样的人很多,我们喜欢用妖娆、美丽来形容自己,这叫个性。在一家同性恋酒吧里,钟鸣大方向承认,他是个同性恋者。
走路扭扭捏捏,说话嗲声嗲气,举手投足都有点女人的味道。白天,钟鸣在解放碑一家广告公司任创意总监。他曾经为自己的娘娘腔感到害羞和苦恼,千方百计想克服同性恋嗜好,扭转自己的形象。然而,不管是加强锻炼还是治疗,都没有成功。在公司,他尽量压抑自己,使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但晚上到了酒吧里,他就彻底地放松了。
“坦率地说,我和朋友们的心理状态是灰暗的,不管表现得多么坦荡,但实际都生活在社会的阴影中,生活在自我的阴影中。因为我们十分清楚,我们的行为是社会、家庭都不能容忍的。为了我们的自尊,我们必须深深地隐藏自己,有时觉得藏得越深越好。”钟鸣说。
在采访中,几乎每个同性恋者都告诉记者觉得自己天生就喜欢男生。
谈起自己的感情经历,在电力局工作的张平(化名)说,中学的时候他还有过一个女朋友,后来上了大学和一个男同学特别要好,一开始以为是哥们儿,还给他介绍女朋友什么的。后来大家关系越来越亲密。“记得有天中午午休,他突然走过来,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现在想想,那个吻可能只是他青春期的冲动吧。”但就是这个吻,像钥匙一样打开他的同性之爱。从此,他开始喜欢上了男生。
那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当时,世界上仅有丹麦,挪威,瑞典三个国家承认同性恋婚姻。在中国,新《刑法》删除了过去被用于惩处某些同性恋性行为的流氓罪,但同性恋还列在神经疾病的名单中。对于大多数同志而言,他们仍是隐蔽的。张平不喜欢公园、厕所,他经过了痛苦的一段时间,直到后来网络的兴起才让他的生活有了改变。
他通过的BBS,QQ群认识朋友。大家先确定身份,然后聊聊天,或者视频,接着见面。觉得合适就在一起。毕竟同性之间的感情不像异性,有那么多责任,比较随意。除了虚拟的平台,张平不愿意走入属于同志的那些公开场所。
但是,喜欢去同志场所的人却大有人在。“我基本上两周去一趟同性恋聚集的浴场,常常是周五晚上进去周一早上才出来。”记者在同志论坛上认识的一位网友小云说。
对于为什么非要去那种场合?小云说,“那就是我们的生存方式,因为生活有压力,心理有压力,必须找一种缓解方式。”
据悉,重庆市今年首次争取到了177万美元的全球防艾基金,有关部门将争取用2年时间完成对三大重点目标人群的艾滋干预,其中包括男同性恋者的艾滋干预。
这对于目前有艾滋病困扰的同性恋者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