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谭雅文 整理/秋绰 不能生育的女人,难道注定要被婚姻抛弃吗? 不成功的人流,在我的身体里埋下了隐患 我和程家伟恋爱六年,期间我堕过一次胎,那是在我们刚大学毕业那年,各方面的条件都还不允许我们结婚生子。当不得不决定做人流时,我哭了,虽然才只有两个月,但我已经明显地感到了一个小生命的存在。我们选了一家偏僻的医院,躺在手术台上,一种强烈的罪恶感揪扯着我的心。当冰凉的手术器械进入我的体内时,我咬住牙忍住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下了手术台,我瞥见白色塑料桶里那一滩血肉,是那么地触目惊心,那是一个小生命被捣碎的尸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医生扶着我走出手术室,我看到家伟见到我那一刹脸上的愕然表情,我知道我的脸色一定惨白得吓人吧。家伟用一条方巾裹着我,然后我们打的回到了我们的租用房。家伟在厨房里忙碌,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那一滩红就在我的眼前晃呀晃的。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粉嘟嘟的婴儿,伸着那胖胖的小手来抓我,一面嚎哭,一面对我说:“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妈妈你为什么不要我……”手术不成功,一直出血不止,当医生告诉我必须进行第二次清宫时,我感觉我都快要崩溃了。 奋斗四年后,我们终于可以结婚。家伟是独子,他父亲在前两年去世了,老家只有他母亲一人,我们结婚后就把婆婆接来和我们住在一起了。婆婆是个很传统的家庭妇女,手脚勤快,我们的家被她拾掇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婆婆手也很巧,闲下来没事时,就静静地坐在一角做针线活,或织毛衣,对我也总是和和气气的。我和家伟也老大不小了,我们准备要孩子,自从结婚后,我们就再没有采取过措施。 一晃一年过去,我的肚子平坦如初,婆婆以为是我们故意不要。有一天,她把我叫到了她的卧室,翻出一大堆红红绿绿的漂亮的婴儿衣裤,棉的,夹的,单的应有尽有,还有老虎头鞋,绣有动物的红肚兜,各色的小帽子。我才知道婆婆这一年来把她想抱孙子的愿望一针一线细细地密密地织进这些小衣物里。我笑着对婆婆说,我们也正准备要呢。婆婆开心地笑了。我蓦然想到那次不成功的手术,我心里隐隐不安起来。 希望的破灭,让这个家日渐冰冷 又过了半年,我依然毫无动静,我知道婆婆每天都在窥视我的肚子。婆婆对我说,要不到医院去查查?我和家伟也按捺不住了,找了个时间,我们两人到医院做了全面的检查,结果果真出在那次不成功的手术上,医生说再生育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了。但我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进行了积极的医治,直到有一天医生告诉我说,没必要再治了。走出了医院门,我心灰意冷地走在大街上,那天刚好是“六一”儿童节,看着在我身旁过往的活蹦乱跳的一个个孩子,我突然好生羡慕,我又想起了那滩血和那个梦,那个曾经在我体内存在过的小生命,悔意和痛苦绞得我的心生痛。夜晚,躺在床上我把结果告诉了家伟,家伟什么也没说,只是紧紧地搂着我。 婆婆一再追问,家伟不耐烦了,把一切都告诉了她。婆婆听后竟呼天抢地地哭起来,一面哭一面说:“叫我怎么去见你父亲啊,怎么去见程家的列祖列宗,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程家可是三代单传啊……” 原来抱孙子是婆婆于程家肩负的一项使命。从那天起,婆婆变得萎靡不振,做什么事都不上心。家里笼罩着一种无形的阴影,气氛也总是沉闷的。我想改变这种状况,就对家伟说,要么我们去抱养个孩子,妈或许会高兴。家伟同意了。第二天和婆婆商量,婆婆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冷冷地说,人家的孩子我可没兴趣带啊。抱养的事就只好搁置一旁。 家伟渐渐不愿在家里呆了,总是三朋四友地伙着喝酒打牌。我没去管他,让他去解解闷也好。直到我发现存折上少了不少钱,我才知道他打牌玩得很大。我叫他及时收手,别把存折上的钱折腾光了,他冲着我大吼:“存钱来还有什么用?”我说:“你怎么变成这样,没有孩子难道是我的错?”那晚我们爆发了婚后最大的一次争吵。尔后,家伟仍然执迷不悟,对打牌像是着了迷似的,常常是夜半才归,或者通宵达旦。为此我们经常争吵,往昔的恩爱在一次次的争吵中褪去,我痛不欲生。 我母亲最终还是知道了我不能生育的事,她从老家急急地赶来,给我带来一大堆的偏方和秘方药。当只有我们母女俩在一起时,母亲抱着我痛哭起来:“你怎么会是半个女人?我闺女好命苦啊!你一定要听妈的话,把那些药吃完,一定会治好的!”在我们家乡,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叫做半个女人,最终的命运都是被丈夫抛弃,孤老终生。母亲走时,还在一再叮嘱我要记住吃药,我只得忍泪点头。明知不会有什么效果,还是把母亲给我的那些药一一地吃完。在这个日渐冰冷的家庭,吃着那些苦涩的药,还能让我感受到我母亲的关爱。 家伟依然如故,我也懒得去管他。婆婆还是一天到晚灰着脸。不知从何时,婆婆也学会了打麻将,每天都要去打一个下午,回来后精神好多了。家伟呢,彻夜不归的时候更多了。我们夫妻间的交流越来越少,我心里气他,也不想去理他。家里空荡荡的,常常只有我一个人。 有一天,婆婆突然对我说她想回老家看看,去走走亲戚。婆婆走了,那段时间家伟也特忙,说是单位有事,白天黑夜都见不着人。 真相如此残酷,我不知道泪往哪里流 一月后,婆婆回来了,人瘦了一圈。婆婆回来却突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你不是想抱养个孩子吗?我相中了一个,是家伟一个远房兄弟超生的,还是个儿子呢。我疑惑地问,乡下不是稀奇儿子吗?干吗他们儿子也要送人?婆婆说,还不是穷得没法了呗,他们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养起困难啊。只要你同意,我就叫他们送来,家伟肯定会没意见的。婆婆看我迟疑不语,又极力地做工作,说好歹和我们沾着点血缘关系,这样的孩子带起来会亲点。我想这也许是改善我和家伟之间关系的一个契机吧,内心我也想要个孩子,就同意了。 孩子送来了,才出世一个月,瘦小得像只猫,孩子是家伟的堂兄亲自送来的。我看孩子的眉毛嘴唇和家伟很像,我就对婆婆说。婆婆说有血缘关系当然会像。就这个小不点,把以往冷清的家变得热闹起来。孩子的哭声、闹声,尿的气味,奶的气味,凌乱地丢落在地板上的玩具,这些都是我在梦中不知梦见过多少回的生活,现在终于以这种方式实现了,心里感慨万千。 下班的时候再没有了往昔的闲适,我总是步履匆匆地往家里赶,远远地看见自家阳台上飘扬的小衣小裤,一种幸福的感觉就溢满心间,这才是个家吧。家伟也不再往外跑,不过我发现他心事重重的。婆婆却一天到晚精神抖擞,乐呵呵的。我们给孩子暂取了个小名叫嘟嘟。 有一日,婆婆抱着嘟嘟到楼下小区的花园里去晒太阳,我在阳台上,远远地看见一个农村模样的姑娘在逗嘟嘟,婆婆正板着脸跟她说着什么。我心里好生奇怪。 没几日,在我下班回家的路上,我又看见那个姑娘和家伟在路边拉拉扯扯,家伟在竭力地跟他说着什么,而她又在竭力地哀求什么,最后那姑娘哭了,家伟掏出纸巾给她擦眼泪,还很耐心地哄她……难道丈夫、姑娘还有嘟嘟有什么关系?我心里一惊,这怎么回事? 一会儿,家伟走了,那姑娘却边走边哭。我快步追上去,看那姑娘很憨厚的样子,就试着问她:“姑娘,有什么伤心事吗?可不可以跟姐姐讲讲。”姑娘望我一眼,眼泪像掉了线似的哭诉起来:“我表姐好命苦啊!从小没了父母,是外婆把她带大的,外婆死时,她才十七岁,就出来打工了。先她和一个男人谈恋爱,没想到那个男人把她骗了。表姐想不通,去寻短见,撞在家伟哥的车上,是家伟哥救了她,一来二往,他们就好上了。表姐怀了家伟哥的孩子,家伟哥已经答应了要娶她了,家伟哥的妈对她也很好,三天两头跑到我们那儿去照顾她,偏偏表姐摔跟斗那天她没去,我也出去玩去了。结果孩子早产了,表姐大出血死了。” 姑娘的话如一个炸雷,我感到一阵眩晕。“表姐临死前把我托付给家伟哥,叫他把我送回老家,怕我被人骗,可我不愿意,”姑娘继续说道,“我人笨,老是丢工作,我想去家伟哥家当保姆,他们又不同意。家伟哥说,他送我一笔钱,明天一定要把我送回老家去。我才不愿意回到那山旮旯去……”姑娘越说越伤心,竟忍不住抽泣起来。见我神色悲戚,就拉住我的手说:“姐姐同情我,就帮我找个工作吧,这样我就不用回去了。”这时,我瞥见家伟不知什么时候又折回来了,见我和那姑娘在一起,脸色徒然大变。我那不争气的眼泪此刻“刷”地流了出来,我泪眼婆娑地看了他一眼,一扭头,走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走着,不会生孩子的旧痛和丈夫背叛的新痛一起涌上心来。车在我身边晃过,行人在我身边晃过,街上的一切都令我恍惚。我头晕晕的,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那个家我还能回吗?我真的不知道……只有眼泪在尽情地流。 编后:作为一个已婚的女人来说,不能生育的谭雅文是不幸的,她的遭遇让人怜悯。然而面对丈夫,面对未来的生活,逃避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谭雅文应该让自己坚强起来,勇敢地去接受现实。(女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