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戒指绕指上,绕完指上绕心上。
跳舞的时候我是他的新娘,我穿着粉红的小袄,编着摇来晃去的麻花辫,搭在
肩上那么容易看得出喜悦的模样。我们甚至还有媒妁之言,一大群娇巧可爱的花童
们簇拥着我们,簇拥着我们相爱,簇拥着他抱起我,然后走到喜气洋洋的幕后。红
艳艳的幕布就是一道天地,我是他幕前的新娘,幕后他放下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我们相互逃离,这时还可以听得见台前观众的喝采与掌声。
象一场世纪的婚礼,尽管只是一场舞蹈。
草戒舞,他给我套了一枚草戒指,当他为我编那枚草戒指时的手法生疏并且幼
稚,它总是不能完好地套在我的无名指上,缠绕不清也易断,轻得象最干净那一晚
的月色,好象什么都照亮了又好象什么都没有照亮。我是他如草的新娘,只生长一
个季节,枯萎,再发生时物是人非。
排练的时候我要一次次地跳上他的手臂,他要一次次地抱起我向后走去,这是
我们最和谐的一个过程。我在左下方向他张开幸福的双臂,他在右上方迎接我,奔
跑与跳跃,他的双臂是一个圈,那么容易让我稳稳落定。这样的过程其实我们都不
敢彼此对视,我的目光通常从他的肩膀越过,而他总是习惯的低头,当我在他怀里
的时候我们头倚着头,我们贴合得天衣无缝,我有青草的手臂环绕他的肩,那些肉
体的热量迅速使它蔓延,一株青草的蔓延是我们都不可思议的速度。只是我们都不
肯说而已。休息的时候我们各自与他人聊天,静静地聊着,都怕彼此的声音打扰了
对方。
演出完后是平安夜,千年中最后的平安夜晚,我们在酒吧里狂欢我们的成功,
手执起焰火燃亮的一瞬间我看到他在看我,那支焰火是很短的,我看着它们空虚地
飞溅起,他的目光在我的额头燃烧起来,不知是谁成了灰。后来他抢走了我的圣诞
帽,我拔下一旁圣诞树上的苹果来砸他。于是他躲到了门外,一扇磨砂的玻璃门,
他在门外等着,我在门里守着,心情象守候夜晚归来的亲人。他用手推门我便用手
抵门,他说我要进来了,我说别进来。他说你先让我进来,我说我不让你进来。他
说你不让我进来我怎么把帽子给你,我说我不要帽子了你等天亮再进来吧。结果很
久没了声音,他从后门绕到我身边,给我戴上帽子说你有什么理由不让我进来。
我无辜地笑了,跳起来拨乱他的头发,我们又大笑着满地追逐。他抓住我的双
手不让我任意妄为,当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我们的手都是冰冷的,忘却了全部温度。
他问我今天编的那个戒指合不合适。我说还是松了点,很快就掉了。他看了看我空
白的无名指然后扔下了它。他走开。
平安夜结束的时候也许是这支舞曲最后的一声颤音,低沉短促地滑至无声,于
是我们回到了陌生,再以后便是新的千年,几日间只是一回想,一回想又是千载时
光。其实他就在我的楼下,然而我们下意识地拒绝见面,所以又好象隔了千山万水
那么远。新年的时候他寄了张贺卡给我,上面孤单单地写着他的名字与我的名字,
信封上红艳艳的两个千年戳并列着一如当时的喜气洋洋,世纪交替只是一秒。我是
上个世纪的新娘,那是一夜。
结束的事情要怎样重新发生一次,遗失了草戒指怎样才能记起它勒过手指的那
道细痕。
青草青青的戒指,还是让它重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