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言学院从87年开始搞这个IELTS培训，都是外国人先教，然后和中国人合作教，最后是外国人淡出，我们全面接手。我们很多课的教学都在体现着87年、88年英国人的一些做法。比如说写作课的教学，我们按照英国人的习惯，做法，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也对这种英国模式很困惑，可你一但习惯了这些模式以后，很容易如鱼得水。我在最初教写作的时候，我也是教学生怎么写，这个怎么写的方法也是在重复以前英国人教写作课时的方法，是我在英国留学时对英国行文习惯，表达方式的理解的再现吧。但是，比如你是中学语文老师，你教学生怎么表达，后来你会发现，你让学生谈对电脑的看法啊，有一半的学生会这样写“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电脑也是如此。它有如下优点，1、2、3；它也有如下缺点，1、2、3，因此，电脑的使用既会给人带来方便，也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地方。” 如果你的学生的作文都是这个样子，是很难得高分的。其实，以前英国人在我们学校IELTS培训中所倡导的、或说自然形成的很多东西，都已经在全北京很多个培训点被使用。听说在北京有50多个培训点。我是这样想，我若想搞任何一项培训，我一定会去看看有谁在做，在做什么，我能从中获得什么样的经验。那么，写作的教学就是一个这样的模式，很多学生都在重复刚才那个例子，用非常雷同的方式去描述电脑的利弊，那么，考官就会说怎么所有的学生都在写一样的东西。就象刚才的口语问题一样，说你对北京人怎么看，其实外地学生脑子里未必在想北京人怎么kind, 怎么warm-hearted， 他想的是比如北京人怎么势利眼，怎么欺负外地人。但他说出来，就这三个词，kind, warm-hearted, friendly。我们英文写作时也是一样，你若让我用我的想法去谈电脑的利弊，我肯定不会用上面的套路，但是让我用IELTS的教学去阐述我的想法，那么对电脑，我是这个套路；对英特网我还是这个套路；论现代科技中的其它任何东西我都用这个套路。就象议论北京人就这三个词。
王：我想这不仅仅是词汇的问题。我最习惯的就这三个词，我就用，懒得想自己的实际感受。但一个心灵很开放的人，会用自己的语言去组织表达自己的意思，不那么落俗套。
陈：若不涉及语言可能会是这样，考IELTS的这些人应该说是当代相近年龄层次中比较优秀的一群，大学毕业了或正上大学，有一些社会经验，算是见多识广，也恰恰就是这拨人，你让他用英文去议论某些事情的时候，他的ideas却显得那么幼稚。这个问题，我和很多学生举过例子，当你的英文不是很好的时候，你表达的思想都让人觉得滑稽可笑。当他用英文表达对北京人的看法时，他脑子里的词汇没法表达他实际的思想，所以只好kind, warm-hearted, friendly。
王：但是对语言要有追求，习惯得养成，你自己说的话都觉得没意思 ，带着这些定式去考试，费了很大的劲，得到这样的成绩，实际是做了很多无用功，怎么去避免呢。 我现在在编一本有关口语的教材，也有些想法，我请大家谈谈的目的，就是怎么才能使这本书不沦落成给大家带来很负面影响的教材。
陈：我觉得这个事情是必然的。实际上，英国人最早在语言学院IELTS培训上有关写作上的模式，沿用了十年，之后又被其它培训班纷纷效仿。最终的结果就是，只要你有这么一本教材，或你有几个核心的老师在唱这个角儿，那么它最后实际的效果是束缚了，或者说是规定了一些条条框框，这个我在写作教材的前言中也写道，我希望我这本书出来后，不是给学生箍了一个箍儿，或者是给他们一个拐棍，他们只能拄着这个拐棍才能走。实际上，老师也罢，教材也罢，都会事与愿违的形成这样一个结果。你的口语教材也难逃厄运。
王：“难逃厄运”这个词特别生动。如果是这样，我还不如在书皮上写上这本书是背诵材料。其实，通过这个口语教材，我希望大家知道北京人不只是kind, warm-hearted，friendly，大家只要思维不懒惰，能积极地调动自己现有的有限的语言，去表达自己的个人化的视角，而不是人云亦云，是可能的。
党：象写作文、写毛笔字一样，开始都是模仿，但达到了一定的积累以后，才能选择，这时候创造力就出来了。
陈：大家都希望通过培训，能学到多种表达的方式。但英文是这样的，任何一种语言都是这样的。语言学家们通过对很多语言的研究，归纳出一个现象，任何语言的规则都是有限的，什么概念呢？就是说，无论历史很悠久的汉语，还是什么少数民族或原始部落的语言，你细分析它的语法规则都是有限的，但是人恰恰是这样一种动物，能够用有限的规则去生成无限的句子。你观察孩子的时候，他哑哑学语的时候，是重复，他在重复大人说的东西，当他的重复到了一定的时候，他就开始会说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句子。这就是说，积累——重复——到创造的过程。英语就象刚才说的，有无限的句子，作为老师有一个两难的地方，就是我到底是该教你如何道谢、还是如何致歉、如何抱怨，因为语言的功能太多了，我们所面对的场合常常是我们从来没经历过的，或者是你此时此刻经历过以后就再也不会经历了，这种情况是有的。我教写作文，这个题目我已经论得很透彻，大家也觉得可以到此为止了。但第二天的题目稍微有些变化，大家又觉得昨天学的东西好象都没用了，所以我到底教你到什么一个地步，才能让你很自如地面对各种场合的需要，从我个人的经历讲，我觉得是永远做不到的。我大学学了四年的英文本科，教了5年书，就是有9年的基础我才去英国进修。使馆的车把我们从机场接到使馆，办完相关的手续，我走出使馆的大门，才算第一次走入英国的社会。第一件事，是坐公共汽车。上车后我问到某个地方应该坐几路车，因为我知道这车大概朝那儿走，这个售票员就给我讲，我当时是一个字都没听懂，我的感觉用英文说就是“I thought I knew English”，这情况就是说，我经过了四年的学，5年的教，我仍然听不懂一个伦敦的售票员的话。所以很多人不明白，有人说，我从6岁开始学英语，小学、中学到现在已经学了20多年了，仍然无法面对很多情况。把这仅归咎于老师的方法和对语言的理解不当，也是不客观的。就象刚才说开车一样，就算你拿了驾照，可你没有车，即使朋友来让你开一把，你也是战战兢兢的，你永远也不会变得熟练的。所以，说到底，我的意思是，在中国这样一个语言环境里，英语的使用是极为有限的。在这样极为有限的环境下，我们刻意地去创造一些英语角这样的语言环境是有效的。但我们的学员面对的是IELTS这样的考试，针对这一考试，似乎我们的教、学都显得有些乏力。
王：比较有讽刺意味的一个事情是，我观察统计出来的考试成绩，对照我认识的考生，有些人没怎么太用心准备，反倒考试的分儿比较高。这个事情我觉得就特别值得思考一下。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你一定要刻意地去说些什么。
李：我也和IELTS的考官交流过，其实英国人也不傻，你别以为你准备的东西就有用。就象谈工作，一般人都准备我的工作是什么，我爸爸的工作是什么，英国人偏不考这个。他就问你，你老婆结婚前是干什么的。这是老师没法帮你的，他也不知道你的家庭背景。实际上，我觉得口语就要练得多，说得多了，老师才知道你的问题在那儿。老师在听你说的时候，就容易指出你的错误在那儿，这些是老师能给你的。至于idea …
王：我说的就是idea的问题，所谓千人一面的问题，所以我说起考官的感受，因为他身临其境，面对面，希望大家不说“标准答案”怎么说也算不上无理要求。我所所说的背是一种思路的雷同，而不全是指文字的。你完全可以用你现有的那点英文去表达你自己的看法。实际这种思路的雷同害人更深。现在得到的这个分数的反应，我认为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中的“考试文化”的蔑视。我觉得考试过程中考官真应该问大家这样一个问题，就是你对rote learning --- 死记硬背怎么看。因为我觉得很多人可能是无辜，但是，很可怕的是，当一种东西成为主流时，被人透过有色眼镜看是没办法的。因为英语作为母语的考官，他有这种判断，就是你说的是不是自己的话、自己的感受。
陈：其实这个idea的问题，我觉得当你的英文功底不够的时候，你的思想是很难表达的，你英文也就5分，那你很难表达7分的idea。当你的英文有很大提高以后， idea的作用才会突出，但到这个时候，仍然会有一个问题。就象我自己的例子，我在英国又工作，又学习，又有了一些经历，那么英国人的作文题，包括它的口试题，我都能体会它当时的社会思潮，它出笼的背景，所以我要论这个题目就能更切题一点。而在座的没出过国，没和英国人打过多少交道，对英国的社会不是很了解的时候，你就可能很片面地去理解它的作文题，这不是说你的智商没那么高，只是你没经过那些事儿。
王：所以经过的多了，感觉也有了，就象杨澜评论英若成的英文：有贵族味儿。我相信这是很准确的，但三代才出一个贵族啊，还得去经历才行。
张：哎呀，说了这么多，也得不了9分。
王：有关9分的事有一个真事儿，（指张艳）你说。
张：我以前上培训班老师讲，口语9分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是出了一个人，说因为他在联合国工作过，出国很多年，然后考试的时候说得非常流畅，考官非常吃惊，怎么可能给他9分呢，就让他背一段联合国宪章吧（笑），说他连标点都没有背错，没办法，瞪了瞪眼睛，只好给了他9分。
王：你看，还是个背。
陈：实际这个老师的片面在那儿呢，他把英国的考官看成智商很低的人，如果有个外国人到我这儿来考中文，我想我大概能在2，3分钟之内判断出他是在用自己的汉语在谈自己的思想呢，还是在背书，这是能判断出来的，当一个老师很不负责任地说背管用，甚至能背出个9分来，这是不对的。背可能能背出个4分，最多5分，7分就背不出来了，得7分的人绝对不是靠背的。
张：培训班还要教大家一个正确考IELTS的态度，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考试，米卢说过态度决定一切。
陈：说起态度，我不知道现在的考官有没有帮助考生端正态度的举动。过去的考官在考生进来以后，会先寒暄几句，告诉你It is an informal talk, a free talk, you can say anything you like. Don’t worry. If you make mistakes, it doesn’t matter. 都有这么一个端正态度的举措。如果你的态度能够端正，把它真诚地看成一个聊天，那么你的语言表现可能会更自如一点。但是，你若把它看成是迈出国门的这么一搏，几年的功夫就看这一霎那，那就看你的运气了。
王：网上有人说：本人刚从战场回来，向各位战友报告敌情….（笑）。我希望一本教材也好，一个老师也好，只能是一个敲门砖，帮你把现有的东西调理到一个相对舒展一点的状态，不是上战场的心态。
陈：老有一些成人，都三十多岁了，才琢磨起学英文。我就想问他们，你们学英文是想干什么。 我相信每个人学英文的目的是想用。用呢，如果你是一个科技工作者，你的用是想翻一翻文献，可能你就够了；如果你想很地道地做一个口译，把自己的思想在研讨会上用口述的方法去表示，要达到这样一个程度，三十多岁起步是很累的，可能达不到这个水准了。科学家也在研究人的语言的能力，人的一生什么时候会爬、会坐、什么时候长乳牙、什么时候掉牙，这都是上帝事先都安排好了，你可以通过锻炼来有限地来延缓一下衰老，但这是不可抗拒的过程。语言的学习，也象一个黑匣子，人们一直想破译它。人们发现它在青春期之前是很活跃的，7-8岁的孩子可以很容易地学一种口音、方言，三、四十岁的人就很难。所以要客观地对待语言习得的年龄的因素，不是7、8岁孩子能做的事，我们三十七、八也能做，可能就做不成了，所以也要客观地对待。有些在国外生活很多年的人，虽然英文也常用，但实际效果也就很一般。
（根据录音整理，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