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义是一种短期的社会意识。每当一个社会的经济、社会或政治结构受到外来势力的触动时,总会不同程度地引发民族主义情绪。但只有当相关的资源的分布和流动状况在短期内发生或有可能发生巨大变化时,民族主义情绪才能够转化为大多数人的现实的行为:面临自身资源地位下降的地区或利益集团会表现出排外行为,因为它们希望阻止资源的流失或资源优势的丧失;有望提高自身资源地位的地区或利益集团会表现出扩张行为,因为它们希望获取外部资源或资源优势。
封建时代的经济主体是农业,适合生产粮食的耕地是最主要资源,占有耕地的民族或利益集团拥有资源优势,没有耕地的民族或利益集团具有资源劣势。自西周以来的近三千年中,在适于耕种的中原地区与不适于耕种的北方草原之间存在一条清晰的、相对稳定的界限。界限以南的汉族在总体上对北方的游牧民族保持着资源优势,并在长期的社会演变过程中形成了一整套有利于保持这种优势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结构。界限以北的游牧民族在总体上具有资源劣势,但当南方地区因内乱或自然灾害而暂时丧失其优势时,也会趁机入主中原。但由于地区范围内的资源分布状况并不因政权更迭而改变,因此任何能够留在中原的民族都不可避免地被汉族同化。然后,在北方草原上又会产生一个或几个新的游牧民族,再产生新一轮的南北冲突和融合。只是随着近代西方的扩张,中国在世界资源分布格局中丧失其优势地位,这个循环才被打破。由于中国腹地的资源优势三千年来基本上没有发生过变化,因此尽管外来入侵不断,朝代更迭频繁,人口数量大起大落,但内地汉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全民一致的排外情绪。少数抗击外族入侵的英雄如岳飞等总是被汉奸所包围,最后落个悲剧下场。换言之,古代中国没有民族主义。
二战前资本主义世界的主要资源是作为工业原料来源和工业制成品市场的殖民地,近代日本能够出现明治维新,能够产生带有强烈扩张欲望的军国主义情绪就因为日本意识到它有可能把中国和东南亚变为自己的殖民地。这种民族主义情绪使日本能够全民一致地发展工业、扩张军备、发动战争。后来日本虽然战败了,但美国出于反共的需要对它开放了市场,使日本实际上得到了通过战争所没有得到的东西。正因为有美国送过来的大饼,日本才能够从上到下齐心协力发展制造业,至今仍紧紧地绑在美国的经济和政治车轮上。在战后的四十多年间,以经济扩张为核心的日本民族主义情绪也随着其经济力量的增长而膨胀。但由于在冷战的大环境中没有自己独立的位置,这种扩张性的民族主义情绪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只是在八十年代后期短暂地发出过“日本可以说不”的声音,但随着九十年代房地产泡沫的破裂,这个声音很快就消失了。
过去三十多年来,伴随着全球经济的一体化,世界的资源结构也逐渐发生了变化。最主要的资源不再是土地,不是仍然被许多人所关注的石油、水等自然资源,也不是让国人骄傲的制成品生产能力和市场份额,而是资金以及推动资金流动的技术和人才。主导世界资本流动的美国只需不断地印钞票就能够让世界各国围着它团团转。中国的改革开放获得成功就因为在过去的十几年间,中国比世界上其他任何发展中国家都更有效地吸引了跨国流动的资本。尽管这些资本大部分不属于中国,只是在中国沿海和大城市走个过场而没有深入中国内地,并使中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这些资本的进出仍然使中国获得了局部的资源优势。九十年代中国民族主义的兴起就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这种民族主义是扩张性的,因为从表面上看中国夺走了本来可能流到世界其它地区的资金,夺走了本来属于东南亚、拉美的工作。中国人的自信和民族自豪感不断上升,而周边国家和地区则感受到“中国扩张”的压力,失落感最强的日本和中国台湾因为相对中国的资源优势不断丧失而产生了排斥中国大陆的民族主义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