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资治通鉴》和《宋史》都记载了包拯劝谏仁宗皇帝赵祯“设立储君”的史实。这是任何帝王都非常敏感的话题,一开始赵祯就抱有敌意,他反唇相讥,几乎让臣子没有再张口的机会;好在包拯并没有吓得语塞汗流,皇帝问得刁,回答得更刁;虽说这个场面不如戏台的表演精彩,包拯却冒着那个时代的“撄鳞”大罪,为自己的言行公开辩解。真实的历史中,有几个敢于同皇帝犟嘴、饶舌、拗脖子?两部正史都未遗漏这段典故,足见,这是包拯仕途生涯的精彩一笔:
庚戌,以权知开封府包拯为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拯言:“东宫虚位,群臣数有言者,未审圣意何久不决?”帝曰:“卿欲谁立?”拯曰:“臣为宗庙万世计耳,陛下问臣欲谁立,是疑臣也。臣行年七十,且无子,非邀后福者。”帝喜曰:“徐当议之。”
让包拯约束皇帝,是民间一厢情愿的杜撰;把他宣扬为说一不二、左右朝堂的“鹰派”人物,未免夸大了他的影响力。皇帝跟前不只包拯一个大臣,庞大的文官队伍人才济济,他们的才能与学识不存在巨大落差。北宋文坛领袖欧阳修甚至讥讽包拯没有读会几本书,这样的批评往往被老百姓有意掩盖、抹杀了。人们情愿相信一个完美无缺的精神偶像——哪怕被修饰得变态、走型。包拯一连铲除了两任“三司使”,最后自己取而代之,这种“窃位”的做法自然招人戳脊梁骨。欧阳修则公开挑刺儿,弄得包拯心慌意乱,连上任都不那么理直气壮了。看来,万民景仰的“包青天”也有舌头短的时候。《续资治通鉴》和《宋史》谁也没有错过这段历史;前者记述得更为详尽。
包拯这样的清官廉吏归入“中国的脊梁”,当不彼此辱没,可惜,除了皇帝或“协天子以令诸侯”的实权派,是不是“脊梁”都不太要紧了,总之,你的掌握的权利实在有限;说得好听:“为民请命”,“舍身求法”,好名声都让你占去了。因此,终究要剥夺臣子这种成全自己声名、有辱帝王盛誉的机会。在鲁迅眼里,“动张桌子都要流血”,何况那些试图充当“脊梁”的人是站在老百姓的立场上吆五喝六呢?包拯这样的人物在民间传说里一呼百应;在现实生活中则未必很招人喜欢。
《宋史》把包拯的晚景描述得落魄孤寂,亲戚朋友都让他得罪遍了,没人登门,也无人理睬;年逾花甲的包拯,吃穿用度还非常寒酸。官儿没了,只有对子孙吹胡子瞪眼。清官应该具备的条件,包拯都有;常人能够得到的幸福,几乎与他无缘——或许,这就是“脊梁”的代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