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
自古黄金有价情无价，但到了商业社会，这句话显然有些底气不足。比如说
“献给妈妈的爱”，你要是没有钱，你那住在遥远的小山村的妈妈不还得天天到村前的小溪洗衣裳；比如说“还要爱人喜欢”，不拍出钱来，让爱人喜欢什么？还有，你的孩子没有高乐高，没有强生，没有奶粉，怎么让他说：妈妈，爱你？
有朋自南方来，恰逢一老同学情感破裂。南方来的朋友听了，不但不悲，反而喜从中来。她问她：你老公不是很有钱吗？答应他，让他付钱。十年情债，不是小数目。老同学说：我不要他的钱，我们十年的感情是不能用钱来算的。朋友问：那你打算怎么办？老同学说：我希望他冷静一下，暂时分居，如果三个月后，他依然坚持，那么就算了。
南方朋友显得有些急切：那他的意思？
老同学说：他让我开个价，立刻离婚。他说人生苦短，越早解脱越好。拖下去对谁都不利。
南方朋友马上大叫：快趁他离婚心切，狮口大开，要不等他反悔了，没准落个人财两空。
老同学面色凄然：没有爱，要钱做什么？老朋友不以为然：你已经失去爱了，你还想失去钱吗？告诉他，交钱走人。没有了爱，只能要钱。十年情账，青春赔偿，精神损失……房子归你，车子归你，还有家里的所有值钱的，另外除一次性支付的赔偿之外，每年你还要参加他的分红。
老同学说：没有了他，这些还有意义吗？
老朋友说：你就当他是飞机失事，死于空难，是航空公司赔你的。人死了，只能赔钱，不能再克隆一个；感情死了，也只能用钱来了断，不能指望死去活来的奇迹。
有趣的是，老同学最后竟然保住了这份婚姻，原因据说是老公从她离婚的条件上重新发现了她的价值，当然还有他们感情的价值。原来他们的感情这么值钱？！
现代社会，还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解决的？慢说情义有价，尊严、人格、名誉、青春、精神损失等种种我们一向认为无法用金钱衡量的东西在钱面前变得简单明快，容易操作。
一个人的尊严值多少钱，一个人的名誉被损害到什么程度折合多少人民币并不是一视同仁的，通常情况下，名人比普通人要值钱一点，外国人比中国人要值钱一点，高薪职员比农民要值钱一点，而这一点已成惯例，没有什么人觉得有什么不妥。比如，一个白人老太太在麦当劳被烫伤一点皮，结果索赔60万成功，但是一个中国留学生在美国无辜受辱，被雇佣她的白人银行家打成髌软骨永久性挫伤，脊椎骨错位弯曲，严重脑震荡结果打了四年官司却只被判5250美元。这位在美国获得社会学硕士和电脑管理学博士双学位的留学生在美国最高巡回法庭上当众将支票撕得粉碎，她告诫有钱人：你们以为有钱就可以歧视别的民族，有钱就可以为非作歹，有钱就可以伤害无辜，有钱就可以打赢官司。可我要说的是，有钱决不能收买我一个小小中国女子的尊严。美元在我的尊严面前一分不值。
不过，据我所知，为这个小女子叫好的很多是我的长辈，我的小一辈人则觉得大没有必要。甚至，我的一位朋友说：接受美元也不等于接受侮辱。这是要侮辱者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就为了一个公正的说法，太古典了！
在一本杂志上读到一篇文章，说是自家一个小孩子看电视新闻，是一则慰安妇向日索赔的消息。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要是我奶奶给日本人当了慰安妇多好，我们就可以去日本索赔了！不能怪小孩，他的商品意识不是凭空而来的。
不过说到情义有价，也不都是令人沮丧，寒心的。比如，现代派的感情处理在很多地方就与过去不同。我的一位嫁了大款的朋友，在结婚以前，为使情真义切，双双去做了婚前财产公证，他们的理解是结婚是感情的事，所以不能沾染铜臭；但是，他们同时达成婚后协议，即婚后女方所做的家庭劳务均计件收费，如果是为男方提供的个人服务，比如端茶递水则须男方支付服务费。他们说：这是为了保证感情的纯洁。在他们的理解范围内，不能利用感情占便宜，也就是说，并不因为我们是夫妻，我们彼此之间就不计费了。相反，亲夫妻，明算账，到是使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变的一清二楚。也许，真正这样过日子的现代派不多，不过，就我所知，现代的家庭关系，假如双方都工作的话，确实很少是一方把工资全交给另一方，虽然电视台似乎还讨论过
“该不该有私房钱”这样的问题。
我的朋友们同居的不说，结婚数年的如果没有孩子，一般还是各花各的。并不是彼此不信任，而是这样做最少的产生矛盾，同时双方能最大的保持各自的自由。
不过，不管我们多新潮，我们的父母却不是都那么新派，他们含辛茹苦的养大儿女，好像除了养儿防老这个目的外，还有些其他的需要。有一位企业家的母亲对儿子说：我不要你给我钱，我想你能回来坐坐，看看电视就很满足了。儿子对母亲说：妈，你记得前年爸得的那场大病吗？一只针400元，一天病床看护300元，一年花了12万，如果我没有钱，爸就没有命了！妈，我挣钱是为了更好的尽孝。没有钱，我想多孝顺你都不行。
贫贱夫妻百事哀。在现代社会，几乎不可能不费一文表达感情。情人节的玫瑰10元一只是便宜的，情定三生的婚戒1000元一枚是将就的，父亲节母亲节我们不能两手空空回家，儿童节我们必须记得给孩子一份买来的爱，教师节如果我们要表达师恩难忘的话，我们决不能囊中羞涩，即使到电台点一首献给最可爱的人的歌，也是要点点儿银两的。
生活于这个时代的我们对于这种感情表达毫无障碍，相反，如果不借助钱，我们简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在春节，在周末，在每一个需要表达感情的裉节上，如果我们不提着礼品店为我们准备的情感消费品，我们如何表达我们的深情厚意呢？
(原作题目《情义无价》
选自我的随笔集《速冻时代》 敦煌文艺出版社 1997年第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