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沟的意思,人都明白,不同代际之间的差异与沟壑。
这个“性沟”,是从代沟一词化用而来,意指男与女之间由于性别不同,而带来的身心之间的差异与沟壑。本人自创的一个说法。
我相信,这个性沟实在是大大地存在的:生理的,心理的,社会的,历史的,文化的,与生俱来的,后天形成的,简直是难以战胜的。
当刘若英在接受采访,被问及最喜欢的动物时,她回答:男人。
这回答够坦荡也够让人拍案叫绝的。
曾经在一个酒桌上,听过一个男性领导的酒后真言,似是彻悟之语,说的是男人的“二巴”理论,即男人这一生的劳碌奔波,不过就是为了“二巴”,一为嘴巴,第二巴呢,事关下半身,大家一想都能明白,我就不用说了。
这话够糙的。粗俗、真实到令人震惊,却不容回避。一个事说得真实到极至,是让人齿冷的。说白了,一部人类史,不过就是为食与色纷争的历史。
所以男人与女人注定要纠缠一生的。可是,他们再怎么相爱,再怎么难分难解,也难以抹平他们之间沟壑深深的性沟。很多时候,他们互为对方的异数。
就因为这个性沟,这世间才会有那么多的错位,那么多的惨烈,那么多的血泪,那么多的爱恨情仇。
男人是更身体性的,女人是更精神性的。
比如,一对刚刚开始彼此有意的男女,对于女人来说,她想要的是和他有心的交流,一个深深的拥抱便让她们觉得幸福,一个亲吻便让她们觉得销魂,她让自己的情感、感受在那里发酵、升腾,并在这种体验中沉醉;可是男人,他往往无意于她丰盈的内心,她那些细细密密、窸窸窣窣的心事,以及那里的千回百转,迂回曲折,他只是在想,她的身体何时能向他敞开,让他一览无余,直上重霄九。
从这个意义来说,女人更是体验性的——体验自己的内心,与对方的内心,并且唯有在深深的体验中,才能感受自身;而男人更是消费性的——消费彼此的身体,并且只有在消费中,才能拥有获得的快感。
在两人的关系中,他要的是此时此刻的交合,身体的纠缠、兴奋与满足。对他来说更有意义的是一具又一具新鲜的肉体,哪怕他们相知不深,他也有着对她肉体的探索欲望。所以,他不需要知道她的昨天,也不想知道他们的明天——何况那一切都像是虚妄。他只关心眼下的这一切,眼下的种种可能,而斩断所有的抒情、铺垫与虚无。以至于在面对性的可能的时候,他宁可袒露自己的身体,也不披沥自己的内心;宁可进行身体的交流,也不要有内心的探索。让性只成为性,并且只是性本身,可以自由游离于爱与婚姻之外,也许是大多数男人隐秘的理想。
女人想要的却是情感的缠绵,是深情,在深情里深深地陷落,并且从中找到存在感、被需要感与满足感。那种缠绵,只要有呢喃,有情话,有四目相对,有拥吻,有抚摸,就可很好地达到。更重于精神性的兴奋与满足,心意相通,你知我知。对于女人来说,那便是世间最让人迷恋的感觉了——高山流水,心有灵犀,彼此无猜,互相寻找之后终于的相遇,那是生命里无可挣扎的惊喜,与狂喜。对于女人来说,生命止于那一刻,甚至只有那一刻,已是不枉此生夫复何求了。
男人是性本位的,女人是情本位、爱本位的。
女人的性与爱,更具排他性,唯一性,要的就是那种舍他其谁,就像艾敬的一首歌里的一句歌词:但愿一生只吻过一个人——说尽了女人对理想爱情的幻想:纯净,永恒,没有枝杈,直至终老。
这样的感觉,当然也更能满足女人对纯洁感与美好感的需求。
男人却往往是天下通吃,兼收并蓄的。一个女人再值得他爱,再怎么好,也不足以填满他全部的身心欲壑。所以现在有一个酷绝的说法:中年男人的三大喜,当官、发财、死老婆。看看,因为死老婆可以换新人,居然能成为男人的人生一大喜,可见我们的民族已经成长为多么具有娱乐精神的民族了。更有不少男人和老婆关系还相当不错,感情基础牢固,男人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离婚,可是他一样会出轨,并且是没有多少负疚感和犯罪感的。能同时安抚好老婆与情人,似乎更能证明男人的能力,是引以为自豪的事。可女人就很难容忍那种身心的分裂;就算欺骗得了别人,却欺骗不了自己,欺骗不了自己的感觉。对女人来说,心在哪里,身便在哪里。
米兰·昆德拉的小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那个托马斯,不能自控地不断从一张女人的床走向另一张女人的床,是因为“他迷恋每个女人身内不可猜想的部分,或者说,是迷恋那个使每个女人做爱时异于他人的百万分之一部分。”
这么说,他们之所以成为男人,对这种嗜好欲罢不能,不仅有生理依据,简直还有哲学依据了。那末一个女人,无论她再美丽再贤淑再可爱,也别指望她能穷尽男人一生的欲望与幻想;哪怕这个男人对女人感恩戴德,视她如再生父母,也一样会完蛋。对女人来说,这真是要命的事,是她永远的深广的悲哀。
这个托马斯,“对于每一次性经历,他的记忆只录下了性征服中那险峻而窄狭的通道:第一声言语挑逗,第一次触模,第一件她对他和他对她说的猥亵之事,以及被对默许和有时遭到反对的小小的性反常行为。他(几乎是学究式地)把其他一切从记忆中排斥出去,甚至记不起自己与这位或那个女人是在什么地方第一次见面,如果这事发生在他性进攻之前的话。”
于是,对于有着共同经历的男女来说。“她经历了美好的事情,他却未能与她共同体验。对那场夜晚风暴的两种反应和记忆方式,明确地标明了爱情与非爱情。”
可见,同样的经历,却是不同的感受,不同的记忆。女人精心挑选的衣饰,她的眼波流转,每一句话的深意,她精心准备的种种精神细节,在他那里都没多大用武之地,因为事毕之后,他能想起的往往不是这些,或者不主要是这些。
男人关注的往往是性的技术层面、物质层面,女人更关注更刻骨地感受到的,却是性的心理层面。
就连萨特那样阅尽人间春色的男人,也不知道从性的意义上去维护女人的内心,呵护女人的感觉。萨特曾经的一个情人比安卡,在认识萨特后,很快被他的甜言蜜语俘虏了,直到后来她受到了深深的伤害与他绝交,她后来写了《被勾引的姑娘》一书,曝光了萨特对她的不堪的一幕,对她身心的伤害:
到了他的房间里,他几乎脱光了衣服,在洗浴室里把两条腿轮流抬起来洗脚。我忐忑不安,请他把窗帘拉上一点,以便使光线减弱。他冷冷地拒绝了,说我能够适应,他要做的事应该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
我躲到壁橱的帘子后面脱衣服: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赤身裸体,使我既激动又害怕。我只在脖子上围着一根珍珠项链,不幸的是它使我的对手感到讨厌。他嘲笑我,因为这件最后的首饰在他看来幼稚得可笑,或者也许是珍珠项链使他恼火。我局促不安,不明白他为什么一改平时的亲切,似乎被一种破坏性的冲动所驱使,要在我的身上(而且也在他自己身上)进行某种虐待。
我清楚地感觉到他没有能力放纵自己的肉体,沉湎于肉欲的激情之中。他始终警觉的智慧粉碎了他的精神与肉体之间的一切联系,闲谈与肉体有关的事情对他来说似乎都很陌生。
不用说,我是厌烦之极。没有任何爱的热情来缓和当时的气氛,没有任何真正自发的动作。我觉得这个人是在遵循一种既定的、已经学过的程序,可以说是在进行外科手术,我只要听之任之就行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终于达到了目的,但是对我来说,性冷淡已经或多或少地形成,并且始终存在于我们的关系之中。
可见萨特与情人比安卡两人之间的性沟有多么深。那种男人的粗鲁与无忌给她带来的内心的刺痛,也许一生都难以抹去。
对于女人来说,大都像《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特丽莎那样,“没有幸福的快感算不了快感。”所以女人最需要的是心理高潮。那种被爱、被珍视、被看重的感受,两人有着共同的感受与体验及其带来的心理高潮,更能给她们带来意义感,给予她们至高无上的安抚。
对于男人来说,好的性就能给他们以足够的安慰与快乐;对于女人来说,只有当性是爱的最高表达时,它才有销魂的力量。
现在,在这个欲望横行、身体狂欢、快乐无罪的年代,很难说身体与精神、欲望与内心,孰高孰低孰更值得追寻,当这个世界越来越模糊不清,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已经越来越没有界限的时候。
但至少,对于男人和女人来说,他/她应该明白,一个男人,如果不懂得尊重和珍惜女人,不能感受她内心的那些柔软与牵痛,那他便不值得女人珍重和久爱;一个女人,如果她足以安慰男人的身体性与他身体性背后的虚空与虚弱,她才可能长驻男人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