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朔:从小说到妄说
人生有时就像做爱,有低潮有高潮。高潮之前充满兴奋、躁狂、骚动与期待;高潮后,通常有短暂的深深沮丧,没着没落,百无聊赖。但人生又不是做爱,做爱可以重复,人生不能重复;做一次爱可能有多次高潮,但即使是辉煌的人生,也很难有3次以上的高潮,千年一遇的伟大政治家邓小平,一生也只有3次高潮。某个人一旦意识到自己人生的高潮已经完结,那就不止是沮丧与失落,而可能是万念俱灰了。万念俱灰之余,常常会做些无聊的事,以抗拒人们对自己的遗忘。最近又在炒作自己的王朔就很像是这种“高潮完结综合症”患者。
王朔的高潮到来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当时,他的快感是双重的:既有自慰的快感,又有偷情的快感。说他自慰,是因为他写出了他自己迄今最喜欢、也最能体现其个性特征的三部作品:《动物凶猛》、《过把瘾就死》和《许爷》;说他偷情,是因为他的主要作品是他与当时非主流文学小妞苟合的私生子,文学的计划生育部门——作家协会在很长时间不给这些“孩子”上户口。
在文坛或政坛上,像王朔这样的叛逆者或造反者,都会面临一个困境:造反不成功,则有人事之患,没有高潮,甚至没有饭吃;造反成功,则有阴阳之患,自己变成了新“王朝”,就会有别人来造你的反。要想不断地有高潮,就要不断地造反,像毛泽东或毕加索那样,自己造自己的反,这需要巨大的才能,和巨大的勇气,如果才能和勇气都不足,又想有更多的高潮,就会像王朔这样,做个“伪造反者”,找一只死老虎或纸老虎开骂或开打,假扮打虎英雄,实际上是在取悦于那只正在宝座上笑眯眯看着他的真老虎:从鼓励镇压暴民到把和谐社会建设领会为简单的平等诉求,这分明是在把拍马当打虎,肉麻当有趣,狡猾当粗鲁。
美英大诗人艾略特说过,任何一个过了25岁还想写诗的人,都必须是个历史学家和哲学家,否则,他将写不出有深度的不朽之作。我想,这个评论也适合于小说家。中国的大多数小说家都不缺乏写作技巧,缺乏的是思想深度。没有思想没关系,谦虚一点也行,可有些小说家却偏偏爱把自己打扮成思想大师,好像会写小说就精通世间一切事情,从泡妞到泡吧,从叫床到叫骂,从吃斋到吃虾,从议政到议嫁……王朔也是这样,花了6年时间,锻炼他的思想武器,我们本来指望他即使拔不出干将、莫邪式的利剑,至少可以亮出一杆老枪,结果,他让我们看到的只是一些装配不到一块儿的思想零配件,他对《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说:
“我告诉你,我的思想武器就是这几本书:《时间简史》、《金刚经》、《六祖坛经》、《杜尚访谈录》,还有一本《一颗原子弹的时空之旅》,是美国天文学家写的,他讲的是宇宙史。”我不清楚在他的思想武库里为什么没有他的导师的书,或许伟大领袖的书太普通了,列出来不那么牛。也许在他看来,牛的东西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要古,第二要洋。五本书里,两本是科普读物,两本是佛教经典。把科普与宗教常识结合起来本来是李洪志的一大发明,但从《金刚经》里读出《国际歌》来,那可是前无古人,我想,以后也不会有来者:
“《金刚经》说的就是世上从来没有救世主,也没有神仙皇帝,奴隶们起来,要解放全靠自己。”
从科普与佛教常识里怎样才能推导出被执政者辉煌实践、被王朔奉为圭臬的“众生平等”思想呢?且看:
“拿高中物理完全可以把《金刚经》重新解一遍,说的就是能量守恒,其实就是教你生命的源头、归宿是哪儿。涅盘是什么啊,就是能量圈,人死后会回到物质状态了,物质也会湮灭的,物质湮灭以后变成光子,光子湮灭以后变成辐射,辐射是能量。只是用不同的语言说,其实聊的是同一件事,这就是宇宙真理。”
这哪是什么“众生平等”,分明是毁灭面前万物平等,推广到人类,就是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把这个说成是价值观,实在让人哭笑不得。他声称:“我当然觉得我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世界观、价值观,众生平等这是一切价值观的前提,自由都在平等之后。”说到这儿,王朔已经不再是一个小说家,而变成了一个妄说家了。
妄说归妄说,并不是没有来由。来由有三个:第一是对死亡的恐惧,2000年之后,王朔的一个兄长和五个好友相继去世(我对此表示最深的痛悼),使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其次,是高潮完结后的万念俱灰;第三是不甘心就这样玩儿完,他还想要高潮,同时还想有安全。据《三联生活》周刊的记者报道,“《看上去很美》公映前,记者曾联系过王朔采访,他干脆拒绝了,但是留了个尾巴:‘什么时候我需要宣传了……’或许时机已到,这次发短信给他,几秒钟就回了电话,‘过来聊吧’”。聊是为了宣传,聊出“众生平等”则是为了安全,他理解的主旋律嘛。
西方人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五分钟。中国人则讲,各领风骚数百年。正是这风骚百年的梦想,既成就了不少中国人,也害了不少中国人,成就的是旷世奇才,害的是昙花一现的艺人。看来,平淡难,奇崛更难,由奇崛归于平淡难上加难呀!耐不住寂寞和清贫,即便是《金刚经》,也只能当红宝书用。
2007-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