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古出土和传承有绪的玉器传世品中,我们可以见到不少玉雕的玉人形象。如果我们把红山文化玉人、凌家滩含山文化玉人、龙山文化玉人,以及商周时期、春秋战国到汉宋元明清时期的玉人,顺排放置在一起,不难发现这些玉人的形体语言,是由原始时期的两臂平侧弯曲上举、五指叉开置于胸、双腿微曲直立,向奴隶社会的下垂两臂拱手与腹、下肢蹲踞转变;而封建时期玉人的两臂出现了不受任何约束的左右张扬,下体随舞姿而动的形体变化;到了宋代,制玉业彻底改变了过去以王室为中心的垄断局面,民间的制玉业渐向世俗化、商品化发展。
玉人的肢体语言也发生了重大变化。手舞足蹈的童子和童子持莲等佛教故事题材的玉人,生动活泼的造型、吉庆、祥和的寓意,得以广泛传播。元明清玉人的肢体语言更加生活化、天真烂漫、清新活泼,充满生活气息。有手牵着竹马的,手提着花篮的,手执着许多吉祥物的。再也没有原始时期的那般神秘,没有了奴隶社会那般不可僭越的规矩。
如果对这些古玉人的肢体动作加以研究,可以有趣地发现,玉人的双手随着历史的变迁,曲臂向上的宗教虔诚膜拜,向下垂手合拱与腹前的礼制恪守陈规趋势发展,接着再随时代双手向上,往自由活动破陈立新的形体语言演变。这种非常有趣的规律性特征,正是各个历史时期的宗教文化以及。为我们的古玉人鉴藏辨伪,提供了莫大的实物资料帮助。
祖神复活的玉人
红山文化牛河梁遗址第16地点4号墓出土的玉人,通高18.5cm,为站姿的裸体,双臂曲肘向上、五指张开扶在胸前,整体形态作虔诚膜拜状。他与相距几千里外的凌家滩含山玉人,纵有千年的时空跨越,但在形体语言上,却有着极其相似的特征。红山玉人,出土于墓主人盆骨左外侧的腹部,顺置,反面朝上。背面在颈的两侧及颈的后部对钻3孔,呈丁字型三通状,是作为绳系墓主左手之用。
红山玉人出土于墓主腹部位置,恰巧与新石器时代早期宁夏贺兰山一幅X光式的岩画,有着极其相似的肢体与腹部对应关系。这幅X光式的岩画人体,两臂平侧弯曲上举,手指与脚趾均为五指叉开,腹部有个圆首状人面,下肢分开微蹲,状如龟如蛙。这种具有明显的祈求生育的蛙纹图腾神像,在仰韶文化和后来的马家窑文化彩陶的艺术中反复出现。不难看出仰韶文化蛙纹对中原以外地区的文化产生交汇影响,红山文化也在其例。以至不能不使我们推测,具有此类蛙纹图腾神特征的玉人,也是同属于这个氏族文化的范畴。
生与死始终是原始先民—种迷惑不解的神秘现象。从宁夏贺兰山岩画中不难发现,他们思考的结果竟然能将“生与死”两相对立的事物统一起来。即“死”是灵魂离躯体而走,用骷髅状的X光效果,表示皮肉与骨骼的分离。“生”是灵魂入体投胎而来,他们在骷髅骨骼的腹部刻画出神秘的人面像。在巫的世界里,他们认为只有祖先的魂,进入到妇女身体中时,才有可能怀孕,对他们来说,胎和他的祖先是同一个人,怀孕实际上是某个祖先的再生。
根据考古发现的诸多研究,可以证明巫和巫术这一文化现象具有世界性。无论怎样原始的民族,都有宗教和巫术,而且它们彼此之间的相似性,令人感到意味深长。原始宗教和巫术作为人类认识世界的原始宇宙观,体现了原始人类精神活动的基本特征。红山文化积石冢墓葬里,成组玉器礼葬的特权,普遍共识,它表明的是对祖先崇拜的特质,所以成组玉器礼葬中的红山玉人也不例外。
它的形体语言表示的不是对太阳的崇拜,应该是一种对祖神灵魂复活的祈拜,同时用于达到墓主与祖神复活一体转世的宗教目的。迄今发掘出的新石器时代晚期不同地域的古方国前的玉人形象特征,如安徽含山凌家滩出土的两件玉人,虽头戴扁平圆冠,腰有带状腰饰,已不再是全裸身躯,但肢体语言还是与蛙纹图腾神的形体特征一致,这说明祖神复活这一原始宗教的目的,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具有普遍性,巫文化是趋于一致的。
跽跪礼仪的玉人
以宗教形式将一人独尊的等级分化固定下来的时代,必然产生礼制。夏、商、周都是方国。所以甲骨文“人”的书写,头前倾、手下垂、腿微弯的造型,是无法体现红山玉人以及含山玉人的宗教巫术意义的,但却与良渚、龙山文化的玉人有着渊源关系。
江苏高淳朝墩头遗址12号墓出土的良渚玉人,为玉颈饰。玉人头戴山型冠出右髻,双臂抱于胸前。和上海博物馆藏圆雕龙山玉人,头戴扁平圆冠、两手拱放腰前,在肢体语言上基本相似。明显和红山玉人的两臂平侧弯曲上举、手指与脚趾均为五指叉开状不同,良渚、龙山时期的玉人双手,开始向腹部下移,两手拱放腰前,这样的两手拱合形体语言,是一种循规蹈矩的礼仪需求。
山东青州高柳东水曲村出土的8个商代裸体立式玉人,双手拱置腰前,从右手握住左小臂的特征判断,良渚玉人拱放腰前的手,也应该是握住的。所以良渚玉人的形体语言是古方国文化所规范的礼制要求表现,不再是对祖神灵魂复活膜拜的蛙纹图腾形体特征。
殷墟妇好墓出土的高7厘米玉人,头梳发辫,饰圆箍帽,身穿云纹交领窄袖衫,腰后左侧插一宽柄器,抚膝跽坐。抚膝跽坐是商周时代社交生活流行的举止礼仪,贵贱无别。从这些商周人物玉圆雕造型中,可以发觉玉人身上几何纹饰组合而成的兽面图腾图案,有着专业艺术水准设计的纹饰规范。从人事、神事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可以真切地看到纹饰投射出的礼制规范要求,所以商周玉人双手拱置腹前,或者伸臂抚膝的动作都是礼制的范畴。即使继承龙山文化兽面神人的商兽首人身踞坐玉人,也无一例外地遵循着这样的礼仪形体语言要求,使人兽合一的幻想神灵,在礼制的规范下,继续张扬着原始宗教神灵精神。
自由张扬的玉人
行为语言可以包括任何反射的或非反射的动作。这些动作可能来自身体的全部,也可能来自身体的局部,这是人把自己要表达出的信号传播给外界的一种表现。山西曲沃县晋侯墓地8号西周晚期墓出土的玉人,比较前代双手曲臂拱置腹前的形体语言,选择了大胆将手垂直放下的表现形式。西周晚期,周室衰落,周人希望利用人龙合雕造型来表达宗法的神权意识。
但礼崩乐坏,各诸侯的僭越活动加剧,终使玉人的形体语言突破了传统礼制的束缚,导致春秋战国的玉人,开始了肢体自由张扬的新篇章。秦汉后各种玉人为帝国的政治服务,玉人表现的多为歌舞频生形体特征,追求长生不老的道教文化,导致了不少羽人形象的出现。到了唐宋后随着佛教的兴起,佛教人物的形体语言和民俗文化产生交融,玉人的肢体语言更加丰富多彩起来,彻底摆脱了封建礼制循规蹈矩的束缚。
鉴赏玉器的方法有很多种,我们将平时容易忽视的一些玉人形体特征归纳起来,从文化研究着手,往往可以发现很多有意义的规律性东西。古玉人肢体语言三部曲的演变形象特征,为我们了解当时宗教文化、社会风俗、民俗服饰等提供了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 如果您遇到一件具有春秋战国纹饰特征的玉人,而双手却是曲肘向上、五指叉开的,您就要注意了,因为不同时期的文化内涵,在这件玉人身上发生了不该有的混杂现象。再如目前市场上不少卖主,振振有辞地叫卖手中红山玉人,其玉料和沁色皮壳尽管与红山文化玉器很相近。
但也无法纠正玉人的跪腿特征,和双手拂膝上抱于腹前的肢体语言特征。就此而论,这样的肢体特征只能是奴隶社会礼制下才会产生的,原始时期形成的肢体艺术风格,首先是原始宗教的。原始先民是通过原始宗教作为巫术的艺术手段,来幻想达到影响自然及他人目的的。所以他就不属于红山文化的玉人。我们鉴定一件新石器时代玉人,首先是宗教的认识,其次才是艺术鉴定。要用先民的眼光,把握原始宗教现象,而不是用现代的或后代形成的艺术论,去想当然地解释玉人的肢体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