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一直以身为“钱”而骄傲的。翻一翻履历，无数人拜倒在我的脚下——只要我乐意！往谁跟前一站，谁就得对我顶礼膜拜，把我奉为无敌的神明！
然而却有那么一次——只有一次——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恶。我为自己在人们心目当中的地位感到害怕和不齿，不敢相信事实竟是如此残酷而雄辩。
我头一次相信自己一定杀过人，杀过好多人。他们灵魂的鲜血粘染在我身体上，层层覆盖，让我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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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那个男孩。穿着辨不清本色的肮脏外衣。袖管处拖出稀稀拉拉的线头。暗黄的皮肤上有淡淡的污渍。双手满是泥印。手中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蓝边碗，追逐着一位装扮入时的妙龄女子。
男孩嘴里在不停地叨叨着什么。姐姐、漂亮、帮忙、好心、好心有好报之类的话。他背诵得极其虔诚，努力地仰起头，显出朝圣者的姿态。而眼中的光芒却是麻木，仿佛一个靡靡的老者，混沌而冷淡。
女子显然有些不适。脚步微微凌乱。看得出来她在躲避他。也许是不想让他沾满污泥的手，碰到自己身上的白色牛仔裤。
突然，女子放声尖叫起来——男孩出其不意地跪倒在她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她的双腿。
女子开始大声咒骂。路人纷纷侧目。男孩转头望了望四周的人群，嘻嘻笑了一下，松开了他紧箍的双手。女子终于落荒而逃。男孩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啐了口唾沫。
而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后来我也遇到过很多孩子。看到他们在马路上追着过往的路人一路奔跑，在地铁里双膝不离地，一路地跪过去，阿姨奶奶叔叔姐姐不停地叫。于是我便也麻木，因为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奇异的笑容——有时，还会把叔叔叫成了姐姐。
我不知道是谁教导了这些孩子。我惊诧于他们过度的领悟力——他们在我们脚下，提前进入了成人的时代——他们百分百地臣服于我们，为了我们，可以什么都放弃。当然，包括微不足道的膝下的尊严。
可是我也常常困惑。每当我看到与之同龄的孩子们背着书包，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去上学的时候，我便会莫名地愤恨。我愤恨世事的不公，我愤恨孩子的麻木和不知耻，我愤恨自己魅惑人心智的力量，我更加愤恨那我无法预见的未来——我不知道这些孩子将来会不会长大，我也不知道他们将来长大后是否会后悔，后悔他们这段醉心于出卖尊严换得金钱的日子。
当然，我更不知道究竟是谁教育了这些孩子——那些该杀千刀的始作俑者，他们把孩子幼小的尊严如同一层皮，轻易地扒去，
再不归还。
我不敢想像那样的未来。我不知道那些孩子长大以后，究竟还可以做些什么——也许他们会觉醒。但是发现自己除了给人下跪以外一无所知，一无所长。也许他们会依旧快乐。发现自己还是可以通过给人下跪，以换来温饱的生活。
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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