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世界杯。我和小朗看了一场球赛。那是小朗第一次看足球,恰恰就赶上了黄健翔。小朗说,我要陪你看一场球,要不,你心里会责怪我冷落你了。我倒也不太所谓。那些日子,我也习惯了不声不响地躲在她个人世界的角落。小黄的解说出人意料地带给了小朗无限快乐。他们都是这样解说的呵?不是的,只有这个人才这样有个性。
然后,小朗就回到电脑前去作她的设计图了。
我在等下一场的时候,躺在发沙上想,我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就是一个人在战斗。
每一个世界杯年我都很感慨。82年西班牙,是我的第一次。那时候我上小学。86年墨西哥,我上中学。最好的个人成绩是校队的替补。在中学生联赛时,我们学校以一比八的比分输给北师大附中时,我替补上场,攻入我方唯一一球。这事折磨了我好些年,一直幻想,要是我们的后防没丢那八个球,我的那脚凌空将是多么有意义和价值。可事实却是,无论你作得多漂亮,那终究是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努力。
90年意大利世界杯的时候,我在南京上学,那时候人生努力的方向是将来到美国留学,去现场看94年的美国世界杯。94年,我是在北京看的球。美国领事馆三次拒签了我,让我彻底告别了踏上新大陆的任何可能。
98年法国。我记得最清晰的细节是,半夜,我带一个瘦瘦小小的狐狸脸女孩去狗子家看球。那场是克罗地亚对法国。比赛还没开始的时候,狗子和那个女孩玩棒子老虎鸡,很快两人就一起大了,他看看女孩,看看我,说,你们看吧,我去那屋睡了。一会儿又晃回来,说,你们要是困了,一人睡沙发,一人睡床。女孩差点没笑到肚子疼,她不解地问我,为什么他非要咱俩分开睡呀?我说,我也不知道,人家关心你呗。我坚挺的克罗地亚队一球领先以后,我放松下来,然后和女孩一起上床,完事以后,沮丧地发现,在我热火朝天全力以赴的时候,我唾弃的法国把比分反超了。女孩学校毕业后去了美国。那时候,我绝没想到我会结婚。但是,2002年的时候,我已经在准备离婚了。
说一下那个女孩的事。2000年欧洲杯的前后,她从美国给我打电话,是我前妻接的。我前妻说,你好,你是谁?有事就跟我说吧,我是她表妹,任何事都会转达给他的。
后来,女孩说,我一听就知道你结婚了,她也不好好想想,我都知道你们家电话,怎么会不知道你根本没有表妹这种事呢。
我说,我不知道你给我打过电话,那个人没有跟我说起过。
女孩说,我刚到那里的时候,是住在远房亲戚家,打电话不方便,功课又紧,又需要帮人家照顾房子。玩命打工攒了一年钱,独自租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你打电话,崩溃的是,接电话的却是你老婆。我放下电话就哭了。我记得你从前一直说你独身主义的是吧?
我惭愧地点头。
女孩笑道:我在那边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时候,你却高高兴兴地结婚过起了幸福日子,想不到想不到。
喂,你在那边有亲戚。远房亲戚也是亲戚。
女孩摇摇头,说,无论如何我想起来还是感谢你的,如果没有给你打电话的这个目标,我或许还不会那么快就搬出去单住呢。那家人把我像菲佣一样地支使,差点没把我逼疯。我关上房门就想,我攒够了钱就搬出去,然后就可以给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啦。
女孩的笑容依旧甜美。最初认识她的时候,就是她的笑打动了。似乎永远在笑着。无比天真的笑容。
晚上,我在黑暗中想,我喜欢这样乐观坚强的女孩。
女孩马上驳斥我,说,不骗你,我刚到美国的头两年,每天都哭。每天都要哭完了才睡。
至少那天晚上,流泪的是我,不是她。
如果说我前世欠小朗的。那,这个女孩子则前世一定是欠过我的。冥冥中,她这辈子就是来被我捉弄报复的。虽然,我也不想这样。
她独自回国探亲,事实上,当时,她在国外,已经结婚嫁人了。据她的描述,那鬼佬还算是中产阶级。
被迫告诉我这与我本不相关的这一切,是我们重逢的那一夜,我给她惹了个麻烦。
即将回国前,她通过测纸发现,她有可能回不去了。立刻眼前就是一黑。
然后给我打电话,特别小心翼翼地,特别怕把我惊到般地细声说:
“我有麻烦了。不过,在说给你听之前,我想要你知道,我不是想额你,无论如何这件事我是要自己负责的,我是要自己处理的,只是,我对国内的情况不熟悉,事情又不可能让家里人知道,所以,我给打电话,仅仅是想让你帮我想想处理的办法。”
“嗯。”
“天呐我竟然怀孕了。”
“啊?”
“麻烦的是,路易斯安娜州是不充许堕胎的。”
“哦。”
“你听懂了吗?我过几天就要回那边了。”
“嗯。”
女孩长长叹息一声:“我的婚姻我非常满意,你懂吗?”
“懂。”
女孩继续长长叹息:“如果我老公是华人,这事还有缓,可是,太不幸了,我老公不是华人,我没有一点蒙混过关的可能。”
“等等,等等,你不会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吧?”
“当然不。可是你没听懂我说的吗?在我们那里,不充许堕胎的。完了完了,我想我是死定了。”
“哦。咳。可是,在国内做早孕手术简直是太EASY了。EASY到易如反掌。”
“是吗?”
“是。你只需要推迟一段回去就好了。”
当晚,我们约在24小时的马兰拉面。她小脸被吓得苍白,特别无助地望着我。她跑去给我买了大碗宽面,听说我还吃烤串,立刻又去排队买。拿了票回来,继续小脸苍白地坐在我对面无助地看着我。面和烤串好了,她站起身从柜台帮我端了回来。
然后,依旧可怜的楚楚动人地望着我。
“你还想喝点什么吗?”
我略一沉吟,说:“啤酒吧。”
女孩二话不说,站起身走向柜台。我看着她削瘦纤细的背影,内心情感颇为复杂。
在国外,她唯一的业余爱是打网球。所以,她的腿和腰都纤细而紧绷,尤其是腹部的肌肉,在我身上用力的时候,是那种可以真真切切数出八片瓦的那种。
那八片瓦一直是她身上无限令我着迷的地方。
唉,这个可怜的孩子。我们去开酒店。早晨,她要回家,推我,死活推不醒。我迷迷糊糊冲她挥手,说:“你甭管我了,你先走吧。”
她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上下左右地看自己。然后又折了回来,说:“你和我一起离开好不好?”
“你先走吧。甭管我了。”我倒头继续睡。
她忧郁地坐在床边,最后实在忍在不住了,才小声说:“酒店的服务员会把我当成妓女的吧?”
我醒了。啊?哦。也是。又一想,安慰她说:“咳,当就当呗,反正他们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
然后蒙上被子继续睡去。记得睡着前偷眼看她,发现她调整呼吸,无比端庄地在室内走了两步,打开门,猫腰像妓女一样溜出了房间。
女孩临回国的前一晚,我给她打电话,说了很长时间的话,有五六个小时之久。女孩为难的几乎哭了。
她说:“你太能说了,太能说了,再这样说下去,我会回不去了,我现在都不想回去了。”
她屈委的带着哭腔说:“你你你,全是甜言蜜语,全是甜言蜜语。求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可真要哭了。”
那天早晨,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应该去送送她。那时候,我刚刚拿到驾照没多久,听驾校的师傅说,我这种情况不能上高速的。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闯一闯,试试运气。
我等在她家楼下的远处。远远地看着她爸爸帮她提着行李下楼。两个人都坐进车里时,我开始打火。打了两次竟然没打着。那时候,她坐的车已经开出了小区院门。那一刻,我比较绝望,感觉好像要被她的车甩掉了。
好在上三环的时候,那辆车被堵住了一会儿,并让我及时发现。高速以后,我就比较有自信了。新手的通病在我身上暴露无余,觉得自己非但不比老手差,甚至技术更有过之。
超车到她前面时,我从反面镜中看她。并排时,我一边抽烟,一边微笑。现在回想起来,那天的阳光也真是好。就是那么温暖。
跟到车后面的时候,我发现她似乎松了口气,正在通过反光镜寻找着我的踪影。
在机场大厅。女孩看到我,把我拉到一边,然后,恨恨地用两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猛烈摇晃。
恨道:“你也太嚣张了,要不是我拼命吸引我爸的注意力,你就被他发现了。”
之后,又笑说:“哼哼,下回回国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我让你吓死了。我让你害死了。”
事实上,她后来回北京,用旧号码给我打电话,我没有再接。那时候,我和小朗在一起。我和小朗在一起的日子,几乎不接任何人的电话。
半个月的时间里,电话断续响过几次后,她终于在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悄无声息地隐遁进了回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