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忘记
对不起,终于我还是在以后知道自己错了。
因为时光被折角,你的脸容也被掩到了卷末的一页,开始模糊。有时,在夜里,对着墙壁,我望见自己的影子,薄薄贴墙站着,月光很白。而我,是如此清楚地黑,如此清楚的,孤单。
我一直孤单,从认识你,到离开你。
你一直孤单,从认识我,到离开我。
我的孤单是因为内心,而你,仅仅是因为我。
一想到这个,就不免伤痕累累。每次明白这样类似的道理,我就会拼命的吸烟。香烟不能止痛,但烟雾可以遮盖一些事情,一些伤悲。
夏天,我到外面走了一趟。我有很久没有出远门。在计划的时候我有意远离你的城市。我怕某种猝不及防的邂逅会寒光一闪,鲜血飞溅。而我捂着胸口的样子必不怎样漫不经心,低头看看往事的血洞,我,缓缓倒下。
真的,你说过,不管怎样,都要好好活下去,坚持活下去,活到最后。
哪怕为你。
你现在应该在我时常偏头发呆的那个方向幸福吧?
我听说每个人都是一种植物。以前我希望做一颗松,独自立在生命的绝崖笑看风云卷舒。这个季节我突然变了主意,我希望把心脏盛开成一朵向日葵,这样,无论躲在如何深长阴暗的角落,都会有一种翘首张望的本能----你知道的,你是那缕仅有的灿烂光线。
近来我变得特别容易与往事纠缠不休。我与背弃的旧时光打架,扭成一团,最后,总被一拳击中鼻梁。不服气,我继续傻傻地站在原地,象一个倔犟的孩子.可是,不由自主的,某处的酸疼会让人泪如泉涌。
不能怪我不勇敢,我哪里会哭呢。
这时候我会想起关于你的一些事情,一些表情。关于你的委屈,嗔喜。时间都翻到了某一页,而当年折角的记忆仍然新鲜。也许生命这段过程,对于光阴的河流而言,目的不仅仅只是为了抵达彼岸,也是为了停顿?
在水花乱溅涉足经过的年少,某个时刻,某个滩头,光阴永远落下了帷幕,一些飞鸟正在经过。
可是,我已经想不起你的容颜。我是如此认真地打算忘记,为了这场别离。
重新来过,我答应过你。我会费尽一生的周折,徒劳地,努力。
之二重新布局
那就重新开始布局吧。
把旧的记忆一件一件清理干净,打包。带一柄雪亮的锄头,在心脏的某个角落挖下至痛的一个坑,一直挖,一直挖,强忍疼痛,选择深不可测的位置,将往事放进去,小心翼翼,掩土埋藏。
四周暮色苍茫。
然后,我要在原地雕栏玉砌,听见灵魂独自夜夜笙歌。
每一天我都要为自己的心添砖加瓦。
我把感情的地基打得牢靠无比,而每当落下一块砖石,都细心堆砌,严丝合缝。
我希望有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堡,抵挡所有狂风骤雨。也许这样,才不至令生命失去凭依,丧灭残余的信仰。
忘记你是一种信仰。光阴漫卷,尘沙扑面。生命果真是场浓密而痛楚的大雾。
早些天,经过一家音像行,听到王菲的声音。笑忘书。我走过去,音乐扑面涌起,弥漫一天一地,突然我喘不过气。
回家的路上一直在硬撑。结果眼光还是错散不堪。到处都出现盲点。我想我大约又迷失了,不过一定要振作啊,要挺住啊,要捱下去啊。
还好,回到家里,细心盘点,只是遗忘了出门决定去超市买的一箱无糖牛奶。发票还在衬衣的口袋里,也许能够找回来。
可是我窝在沙发上,对着一幅梵高向日葵的巨大相片,动都不敢乱动。
尽管如此,还是听到细细碎碎的破裂之声。我东张西望,房间里只有我自己。我知道不妙了,危险了。然后我低下头,把脸埋入手掌心,拇指按紧太阳穴,一直揉,一直揉。
真的,构筑了那么久的城堡,它到底还是坍塌下来。它被一首流行歌曲随随便便就击溃。一块砖,一片瓦,它们不断出现裂纹化为齑粉。
我的城堡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溃不成军。
你知道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你。
仅仅是听歌的刹那,偶然的,想起那年那月的那个时刻,你打碎一只磨砂玻璃杯,收拾残局的时候割伤了手。
仅仅只是那个刹那,那一声轻响,仿佛王菲的寂寞声音,仅仅只是有一点点仿佛。
我真不甘心呵。努力那么久,我真不甘心。
这往后的生涯是如此漫长冰冷,世界如此安静幽暗,我要怎样扳着指头才能轻唱细数这缓缓流年。
我是真的不甘心。
明明已经亲手挖好了墓穴,把关于你的细节打点干净,深深埋葬。明明已经开始修筑崭新的天堂。
你只是站在旧有时光,不经心,转一个身,或者微笑,我的努力就成了枉费心力的徒劳。
只好责怪自己的不争气和不够认真。
通往幸福的天梯,我一直愿意相信还悬挂在原地,等我攀援。只是我自己经常颠倒了方向,以至于上上下下周而复始,最后在原地休息,发现幸福依旧遥遥无期。
那时候你笑我懒散。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在忙忙碌碌遗忘你的时候,仍时不时抽空躲起来打个瞌睡,结果终于把新的幸福堆积成一座荒芜腐朽的空墟。
我请求,给我重新布局的机会吧。
我们都无法转身走到时光被翻过的那一页。天色渐暗,风未止息,水湄你的倒影浮沉不已。
我能够做的,只是请求命运给我重新布局的机会。我愿意转身弯腰,悄然趁你不备,栽下一粒种子。天天浇水施肥,在你离开的地方,生长出一片神秘的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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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细节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当时的错失,有多么好。
光阴这座广袤深幽的迷城,伸手不见五指。那么多错综复杂的街道,路牌上都标示着动人幻景。童年外婆留给我的一只白银项圈。母亲教过的一首儿歌。夏天终结时浅溪里最后一尾游曳的阳光。
而我们相互陪伴的时候,我竟是如此贪玩,如此容易走神,以至于牵你的手在青春里兜兜转转,还忍不住左右贪婪地张望。你的微笑纵容,令我更加得意忘形,错以为一双手可以化作铺天盖地的渔网,把世间所有幸福一网打尽。
我狂妄地向世界伸出手,摸索着,跌跌撞撞充满憧憬,想收获爱情以外的更多。
不过是十丈红尘的刹那,风奔石走,山河易形,转眼就换了人间。
我只是稍稍恍惚分了心,松开你的手,急转不休的迷宫就此把你我之间,耸起了厚厚的墙。
没有归路。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可怕的迷宫的固定规则。
我的手掌从那一年到现在还朝同一个方向伸出。我怕在某个角落,某条废置的路上,再与你重逢的时候,又会因为触不到你手心,而懊丧地错失。
沿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阡陌,我绝望地奔跑,凄厉地呼叫。可是再也没有你的回应。
你到底有没有被另一双执着的手领走呢,你去的又是哪一个方向。
一直我很想知道,后来怎样。
时光的转换如此令人措手不及,我很想知道后来你怎么样。为了这个结局的明了,哪怕身历劫火遍体鳞伤。
亲爱的你知道,我还在寻找半坡上那朵雪白的山茶花和那段歌声。那是我对往事的唯一记认。
说到唱歌,我有很久没有去过练歌房。刚刚分手的那两年,整夜整夜我泡在里面。包厢灰暗而华丽,朋友们放声笑闹,推挤。我们喝酒,猜拳,摇骰子,互相取笑,为感谢对方的陪伴而亲吻脸庞。
为什么从前的时光都比较容易被打发。
是在前天吧,他们约我去唱歌。今年开始我已经觉得有点老了。我想年轻起来。可是我对着话筒却唱不出声音。喝着闷酒,看见某个人的皮夹里放一张自己的相片,很平凡的一张脸,可是他女朋友在上面写:别打主意,这个人是我的。
一下子我就被击中。感觉心里有着什么,正在绽开。把一颗空虚的心,撑得饱满而酸楚。不可救药地开始疼痛,郁郁寡欢。
半夜招手拦计程车回家,突然难过地明白,其实不管怎样倔强,还是贪图着你给我的爱情。
那时候,老是跟你发脾气,说喜欢一个人独自生活,喜欢自由自在。
要到这个晚上才会明白过来,有一天,我会渴望被一个人也在照片上理直气半壮地写:这个人,是我的。
这种恍悟来得太迟。世界过于荒芜。
迷城的出口已经轰然封闭。在这黑暗的尘世,既然已经松开你的手指,就注定了我要独自奔跑,探测,张望,幻想。
就注定了要被此后的一些细节一一击中心扉,痛彻入骨。
原来从前关于爱情的一些细节,都是命运设下的机关埋伏呵。它们蛰伏在光阴深处,隐忍收敛,平静无澜。
在我所有掩饰的盔甲于尘沙簌簌中一一脱落,这些细节就会应着命运的邀约一一吐露尖刺吧。
所以,为了安全,我一定要忘记关于你的一切。你也说过要我珍重的啊。如果,如果让我知道,当初错失以后,你被哪一双手,牵到了哪里,牵到了哪个幸福的殿堂。
我只是怀着一个小小的请求,在命运的玄机里,慢慢散步。
之四尽头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还是王菲的歌。
我已经试着开始相信,一切都会有尽头。
前天晚上,疯玩到十二点过后才回家。下起暴雨。钻出计程车,我站在楼下的防盗门前,又一次地,怎么也找不到开门的钥匙。
明明已经知道,那片钥匙就在手上,就在一大串铜铁薄片中间,每天我都在使用它。可是这个夜晚我确实慌神了。我把钥匙一片一片翻过去,翻过去。头脑一片空白,世界开始陌生。
后来我洗了澡躺在床上,盖一条薄薄的毛巾毯,很侥幸的飞快失去了知觉。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
第二天起床,气温被一场大雨降低,我四肢冰凉。这个下雨的夏日清晨,我忽然想起,你曾寄给我的一个包裹。
那年冬天,我拆开你从远方寄来的包裹。尽管生性顶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我还是快乐地叫嚷着,把花纹古怪的厚羊毛衫穿在身上,四处招摇。
一个冬天我都穿着那件花毛衣。又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
直到那件毛衣因为缩水,愈来愈短,愈来愈窄。直到有一天我从一场不可解的午睡中醒过来,想到已经离开而且永不再来的感情。
我一开始,就认定我要把那件毛衣穿到天荒地老的。
那天下午我孩子气地坐在床上,发脾气,用尽全部气力拉扯毛衣。我不停地把十指紧紧扣在毛衣的任何部位,咬牙切齿地绷,拉。我想让它重新变成你寄给我时候的样子,重新变长,变宽松,变暖和。
在我终于知道不可能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因为过于用力,我把自己的心撕裂着。
我重新睡了一觉,抱着那件毛衣,很疼地睡着了。
此后很多年,光阴仿佛伤口溢出的鲜血,仓皇缓慢。
我每天都在提醒和克制自己,但有时候,还会象是中了邪,突兀地在恍惚似曾相识的某个场合,叫你的名字。
经常被吓得回不过神来,过后我很努力地逼自己冷静,相信那不是你的名字,也不是我的声音。
你说过的,象我这样的人,即使到了一定无法抑制的程度,我也会强忍着,假装静定,直到能够顺利地找到无人角落……
现在,整个世界都荒芜了。整个世界都成了角落,而隔着咫尺,回忆已在天涯。
我已经知道剜开的伤口永不能复原如初——就象所有的蝴蝶都难以飞过沧海,就象凋零的那朵栀子即使来年也不能够重开。
可是亲爱的你,告诉我为什么,那座沧海还在等待蝴蝶飞过,那满树栀子还要苦苦支撑到一场花落。
重逢和告别都一样的不堪忍受。再怎样寂寞游走,我也知道彼岸花开已是天尽头。
这个午夜你躲在他的怀里睡了吗,还是对他贴耳絮絮地说话。你已经幸福了吧,偶尔可曾对我放心不下。
你曾说人在尘世都在寻找着另一半,为什么后来学会了放弃,并且让放弃成为了习惯。
有一天我也会有自己的妻,也会有午夜的细雨和枕边她的呼吸。可是亲爱的,那是天涯的另一个尽头了,那是另一出本无关紧要的落幕戏。
再见了,亲爱的。我也开始打算在婚姻里赶集,把自己吆喝出去,尽量用甜蜜的声音和情歌,尽量锁存一些秘密,并发誓永不触及。
编辑 慕荣楚楚
[楚楚手语:在许多文字里窒息,灵魂守着故事,莹莹泪光里独自夜夜笙歌,什么时候才可以忘记昨日的种种,开始敢去做梦?关于后来的都一定是属于悲剧,疼痛和放弃于是就成了习惯,把内里搅得溃不成军。我恨起自己来呵,要有怎样的坚强,才可以做到恋恋不忘?暗夜里绽开来的泪花,留着,亲爱的,别哭,留着俯下身去,肝肠寸断吧。现在的你,躲在世界哪个角落里幸福?你记得也好,只需记得我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