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昨天,归来的太迟,在小区里辗转了良久,找不到公交的站牌。小区里岔路太多,我又是如此容易迷路,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出口,你知道,我口拙,若唐突去问人家某路该如何走,会吓坏了人家,我怕陌生人。
我终于还是转晕了,天黑得象一块幕布,寥落的星光投射下来,也有着路灯高高在上,俯瞰着我,还是照不透黑幕。
我还是怕了,就象很久以前一样,我在你家楼下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在白天,我经常走到你家楼下,但是,一到了黑夜,我就迷失了方向,混混沌沌,找不着北。
一只野猫吓坏了我,它刺溜地从我腿边跳窜而过,我就毛骨悚然。
你知道我还看见什么了吗?
每条小巷的拐角,我都看见有人在烧纸钱,那火苗,跳跃着,被人用树枝或者别的什么拨弄着,最终就黑暗吞噬。我仿佛听见绵长的叹息,从遥远天际穿来,不绝。
纸钱燃烧的时候,总会传过来丝丝缕缕地暗香,不过我知道,那大概是用来祭祀的香烛,很象夏天的夜里,你为我点燃的蚊香。很多人都讨厌闻到这个气味,可我莫名的喜欢。就象,我实在讨厌汽车尾气中汽油的气味,可是那么多人处之泰然一样。他们在各种尾气中穿梭,而我就憋住呼吸,深深地吐气。
烧纸钱的人大多是老人,对着一堆灰烬叩首,好象还洒了酒。
我突然知道,这是个什么日子。阴历中,这一天被称为鬼节,很多人会祭奠祖先。
(2)
你家还是老样子,老旧的套二,阳台上杂物陈设。
我记得每次从你家出来,你走在前面,我就双手箍住你的肩,轻轻一跳,双腿缠在你的腰间,双臂环绕着你的颈,嘴唇不停地在你的耳际呵气,你痒不过,腾出一只手,蒲扇一样,拍我的屁股。
我们一直是这样下楼梯。因为我近视,偏又不肯戴眼镜。
到了楼地,你放下我,温暖的大手,握着我的手,送我回家。
七拐八拐,才找到公交站牌。我从来没有单独地进出这个小区,我知道我肯定会迷路。
你最爱吓我,每当我纠缠你取闹时,你就说,看那边,有鬼火哪,我就吓得噤声,有老人说过你家的小区不远处原来是一片坟地,偶尔地会有人看见蓝幽幽的磷火,你说你看见过。
我很老实地牵着你的手,让你送我回家。回家后,赖着不让你走,非要让你等我睡熟了之后再走。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送我回家。
我还能感觉到风吹过,还能闻见谁家的厨房里飘出的炊烟香味。
夜是这样深了,数来数去,也不过是几年前的那几盏灯火。灯火中,大概也会有如我般容易惊梦的女子,半梦半醒着,缠绵悱恻着,嗓音隐忍着呻吟,灵魂出窍一样。
好象有泪流下来,感到脸上蜿蜒下几道冰凉。摸了摸,却无,大概是风干了。
起风了,风动。 [Page]
(3)
我有一块玉佩,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你送我。你说玉通人性,戴得久了,就沾染上我的气息,性格,掌心里的纹理,甚至生命。从此后,我再没有佩带过别的饰物。
这玉,真的有灵气,已经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温润顺滑。在我走的那天,系在颈间的红线,无缘无故地散开,砰然一声,玉佩破裂。
裂了我的心,象一直喜欢的琵琶弹唱,怔怔然,弦断。
只是在前几天,你还带我去湛山寺,是秋天,阳光很好,落叶纷飞。你烧上香,朗朗许愿,主持的老和尚撞钟,他说钟声随人声传远,许的愿才灵。你许我一生平安好福气的愿。
任凭你说破嘴,我就是不肯说出我的愿。我的愿,与爱情有关。
现在我相信了,我没有大声说出,愿望,果然就没有灵验。
再次去湛山寺,空寂无人,几年后的今天,已经有了一些荒芜的迹象。我还记得你说过要抬右脚进门。再也没有了许愿的年轻男女,找了好久,找不到一柱香,终于可以大声地说出我的愿望,却不是原来的那个愿。
那时侯,我许愿,让上天,撮合我们,永远在一起。
现在的愿,希望你,一生平安好福气。
风掠过竹林,叶子簌簌应风而落。我想我的声音,大概会传到天涯海角,我用力喊出,久不见回响。一个人,拿的大的竹条扫帚,扫起黄土漫漫,想起人生,走到最终,也不过一垅黄土埋骨,所谓爱情,所谓缘分,冥冥有天意,这我早该知道的,却此刻方知。
原谅我那时侯年轻不懂分寸,纠缠强求,不会去成全所爱的人。
(4)
从小,我的身体就虚弱,各种中药,西药,浸泡着长大。人人都以为我会夭折,可我偏偏没有。从小,我就迷恋上了你的背,你驮在我上面,去湛山寺,去看海。
其实,我一直怕苦,可是你会熬药给我喝。你几乎是半个中医了,我们家楼下的那个药店,你是熟客,人参,枸杞,冬虫夏草,当归,各有何药理,你熟稔于心。我不懂,只知道你端给我我就喝。
我一直喊你哥哥,其实,你不是。你只是我父亲战友的孩子,你父亲临终把你托给我父亲。你大我6岁。
我一直幻想着,会穿上婚纱,戴上花环,做你的新娘。
我的父亲很残忍,明知道我依赖你,喜欢你,却还是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很漂亮、很文静。我看见你面部的久弥不散的红潮。
尔后不久,你从我家搬了出去,自己租了一个破旧的老房子。我哭得不行,父亲严厉地制止了我。虽然父亲从小爱溺我,可是,他仍然坚决同意你搬走。
我病恹恹地躺了半个月,你天天来让我喝药。父亲拗不过我,默许我去你那边走动。
我第一次去,紧紧握着你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被你丢失在那一片陋巷之中。
我一进门,眼泪就滂沱而来,你的床单换了,本来是我替你挑的,蓝色的,上面有白色的水泡。你换成了紫色的,上面有一排排的小木屋。我抽泣个不停,到处翻找那条旧床单,后来在阳台的一张破桌子下面发现了它,它扭曲在一起,脏劣不堪。
我抱着它哭。任凭你怎么劝解都不放。
我知道,是她给你换的。
就在那天,你第一次吻了我。你用手擦我的泪,我定定地看着你,乞求你,等我长大,娶我好吗。
你不应声,我闭上眼睛,用嘴唇摸索到你的唇,火烫的,颤抖的,我贴了上去,你犹豫了好久,才用舌头撬开我的牙齿。
我就那么眩晕了过去。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5)
她找过你好多次,来你的家。每次我都在,她红着脸,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你送她走后,表情绝然而悲痛。不肯再对我笑,再陪我说话。
在那时侯,我应该离开你,停止讨好你。可我没有。
最后一次见她,她捧了一个玻璃瓶子来。里面有干掉的玫瑰花瓣,和深褐色的叶子。
她跟你说:里面本来是爱情的纪念,现在在我看来,不过是爱情的尸体。
她走后,我发现你的泪,无声无息地,淌得满脸都是。我摇晃你,你不理会,双手插在浓密的头发里,我抱了抱你的头,
我冲出去,找她。转了好久。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她,又回不到你身边,也不知道回家怎么走。象梦游一样,不知道游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好象看到她的身影,我越过马路,去追。然后就觉得身体飘了起来,尖锐的刺痛,穿过了我的胸腔。
我看见模糊的脸,陌生的,熟悉的。听见妈妈在号啕大哭。可是,我累了,我要走了。我走后,你就可以去找她了。
我的瞳孔里有你的面容,在渐渐散淡。
最后的一刹那,听见破碎的玉石的声音,我的那个玉佩,落地,从地面上弹起时,已经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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