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怜曾经说过,她很想回到很多年以前,那个时候的爱情可以用慢火煨着,直到一锅汤鲜香雪白,完美人生。可是,现在的人,个个都是永尾完治一样的胆小鬼,连一个蔬菜小炒都舍不得用大火,温吞水一样无惊无险。
编辑在看了文章之后说,我们要争取爱情,也要爱惜自己,有的东西不可以轻易说给。
一
爱情的最初,无不是姹紫嫣红。一如小怜和她的庄老师。
庄老师教小怜摄影,把着她的手,让她看镜头里的操场。她微闭一只眼,看过去,满园春色关不住,只觉他的手在抖。她哈哈大笑,说:“庄老师,三脚架都在晃啦!”他竟在她的放肆笑声里目眩神迷———小怜毫无城府,如纯白小花,一下子散了他满眼满心。
但他不着急,三十岁的男人,当然明白对付这样的小女孩,要以静制动。他开始漫不经心,偶尔意味深长地看小怜一眼,那一眼,就足够让小怜喘不过气来。她开始充满疑惑地问我:“百合,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热辣辣的?”我梆地敲她的头:“醒醒吧,人家已经结婚咧,要热辣吃火锅去!”可是,小怜的心,就这么一点点地掉下去了,他没有用一兵一卒,她已全盘皆输。
小怜那天晚上没有回宿舍。我趴在窗口等了她半夜,可是,宿舍楼下的人来来往往,没有一个是她。午夜的时候,起风了,大块的云朵快速移动,星月惨淡,树影婆娑。宿舍里的收音机一直在放着:“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突然间想起《滚滚红尘》里月凤的那一个转身,她言笑晏晏,作别了韶华。
迷迷糊糊之间,门被打开,凌晨4点,小怜窸窸窣窣地进来,钻进我的被窝。我睡眼惺忪地看着她,她目光犀利,像喝了酒的小兔子,轻轻说:“我给了他。”
庄老师的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他拥她入怀,诱惑着她,直到她亲吻他的唇,这才浓墨重彩地铺将开来。“我们就在他的床上,我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他们的结婚照,旁边就是婴儿车……我很疼。”小怜面无表情,说完最后三个字,我感觉她好像被抽了气的玩具,一下子泄了力气。
我搂住她,蜷缩起来。我们像子宫里的两个孩子,相对而睡。
小怜经过那一夜,黯淡了许多,常常坐在靠窗的位置发呆。偶尔约庄老师出去,他总是推脱,“今天有事情”,或者“我要带孩子呢”,一副诚恳的样子。
灰瓦,白墙,满院读书声,此处竟给他容身之地,也算老天瞎了眼。唯唯诺诺的男人,爱不起,当不起,真真让人鄙夷。
二
也是那一年,我见到了行之。
人秀于群。人潮汹涌的火车站,我一眼认出他来。那么好的太阳,阳光独独在他身上流连,刺得我满眼疼痛,快要流出泪来。可是我听见内心的声音,欢喜着,雀跃着,我还是个孩子,我怎么抵挡得住内心的暗涌呢?
我们用指尖恋爱,恋不够每日24个小时,连藏匿心情的角落都没有了。他坐了一夜火车,来偷命中的这朵百合。我们坐夜车游览我的这座城市,双手紧扣,握着交合的青春,他叹口气,抚摩我的长发:“百合,你要带我去哪里?”眼神里都是痴恋。
我在心里静静地说:“我们回家,好吗?”
但是我们没有家,我们有错落的过往,和未知的将来。我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那里有我们的现在。
我痴傻了许久,直到他离开,还神情恍惚。行之,他贪婪地吻我,他的唇慢慢启开我的,微微热的舌试探着,我在书里看到的细节完全帮不了我,呆站在那里,任他带我进入全新境界。原来接吻是人生最曼妙的享受,我们靠得那么近,连彼此的呼吸都在一起,一时间,天昏地暗,潮涨潮落。
有好几天,我都沉醉在这样的遐想当中。每每接到行之的电话,总是恨不得把整颗心掏出来给他,想到忘情,“我爱你,行之。”这句话居然脱口而出,自己吓了一跳。但是,电话那边是一片寂静。
愁煞人的秋季在一阵冷雨后到来。我添加了几件衣服还觉寒冷,校园里的树叶落了几重。偏偏他的电话越来越少,我偶尔打过去,总是一样的回音:“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他的工作很忙,他常常忘记我们的电话约会。我想,我该去看看他,或许,我毕业的时候应该去北京,和他在一起。
小怜抱着一堆零食坐在我的床上咯吱咯吱。自从庄老师从狰狞大色狼变回温柔好爸爸以后,她已经学会用零食填补自己的空白生活了。她边咯吱边问我:“百合,行之爱你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是的吧,不然他怎么会亲我?”“据说女人恋爱以后智商降低为零,你都不知道人家爱不爱你,居然就想千里寻夫?黄舒骏唱过一首歌《不要只因为他亲吻了你》,你这个笨女人!”
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呢,行之若爱我,必然会说,若不想说,逼他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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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思念吞噬着我,日日在课堂,想的全是他的亲吻。
索性回宿舍拿了衣服,留了纸条给小怜,直奔火车站。连坐票都没有了,我蜷缩在车厢的角落里,铺了一张报纸坐在地上,身边都是农民工,他们抽劣质的香烟,熏得我流出眼泪来。
一个黝黑的汉子是他们调侃的重点,只因他取了打工所有的积蓄,回去娶一个下肢残疾的女人,他们都笑他“憨大”。“她都不能跟你睡,这老婆有什么用?”他木讷地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说,“我从小就欢喜她!”
他不说爱,但是他的“欢喜”就让他义无返顾地娶了她。
车厢摇晃,灯光暗淡,但是我的眼泪无休无止。行之行之,你欢喜我吗?窗外的风声呜咽,怎么听,都是一支悲凉的号子。 天亮的时候,我披头散发地出现在北京火车站。早晨9点,我打通了行之的电话,电话里的他声音疲惫,“我早晨7点刚睡觉,累死了。”我只好说,“好的,那我自己来你家。”
我的唇还温热,他的已经变冷。我想去温暖他,却怕力不从心。北京的风沙弥漫,在这里,看不到江南的绿色水源,我会在这片土地上干涸。
他睡醒,睁开眼,孩子一样朝我笑,我所有的挣扎全部土崩瓦解。我被他拉入怀中,想念了数月的吻一一落下,他细腻缠绵,我笨手笨脚地回应着。他拉开我的衣服时,我突然想起了小怜,那个她彻夜不归的夜晚,那个让我鄙夷的男人。我慢慢地蜷缩了身体,把自己保护起来。
行之凝神看着我,我也看着他。我们四目相对,像两只兽,决战前的沉默。
“好吧,我不勉强你。”话音刚落,他的手臂就松开了,温度骤降。
“行之,你爱我吗?”我终于问出了蠢女人才会问的问题,我终于自取其辱。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我不会撒谎。”
我的小女人一面在心里已经开始决堤:是的,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可能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我爱你。这让我很勇敢,我一个人坐了一夜火车来看你,这样的爱让我什么都不怕,它让我觉得幸福。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所有人我爱你,为什么你不敢?如果你不爱,为什么要怜我如花?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不爱最大,这是最坚决的理由,足以击溃我所有的勇敢和信赖。那些十指敲出的字再动人,终究是字,敌不过他一句冰冷回答。我低头收拾行李,他的手揽上来,“百合,你不要伤心,好吗?”我笑笑,“好。”“不要生我气。”“好。”我微笑着说,“再见。”说再见的时候,我昂起了头,因为他们说,这样子,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行之,你何其幸运。我在最美的日子遇见你,爱上你,然后和你分离。也许我们都一样,都认为爱太珍贵,一生只有一次,你的已经给出去,我的给了你,我们都没有多余的爱给别人,所以注定流离失所。
“小怜,他不欢喜我,我就不能再想他了。”几个月以后我坐在小怜身边。她轻轻地叹气,用更轻的声音说:“怎么我们结果都一样?”说这句话的时候,已是冬日黄昏。长江边的一处堤坝上,因为临近新年,很多情侣依偎在江边放烟花,小小的棒子,顶端有璀璨火花,他们挥舞着,照亮彼此微笑的脸。江水暗淡,天空暗淡,只有他们脸上的光彩划破寒冷的空气,逼得我们无所遁形。
兜兜转转,不过是烟花灿烂一夜,而我们已从洪荒走到平野,冬雷震震夏雨雪,只有我们依旧是不肯褪色的烈火红颜。
编辑 慕荣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