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去新房子的那天，阳光出奇的好。
这是一幢老式的公寓楼，初冬的午后寂静无声。
狭窄的楼道里空无一人，不知是谁家的收音机里有缠绵悱恻的歌声传来。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歌声在墙与墙之间回荡，甜美而空洞。
我坐在杂乱的地板上，收拾一地凌乱的家什。
身边的小电视机里播着邓丽君的演唱会。
那时候，她正年轻，有着清澈的眼神和干净的面容。
事业如日中天，尚还年幼的我都懂得唱小城故事多。
一生繁华似锦，却仓促收场。落英缤纷，终于不是传奇。
深夜上网的时候，遇到楚。
在某个BBS里相识已久，渐渐在寂寞的时候习惯依赖彼此的文字，如同呼吸。
很多个不眠的夜，在屏幕前抽烟，不断地剥橘子，和楚彻夜聊天。
我们之间，也许有可以在黑暗里体会的暧昧与思念，也许有能够互相回味的琐碎的小细节。
但，不过如此。
我没有见过楚的样子，不得知也不想知。
网络可以用来逃避寂寞逃避责任逃避现实，我依赖它得以呼吸。
关上电脑，我和楚不过是陌生的两个人。
远隔天涯，也许这一生都不能得以相见。
楚说，你的感觉我都明白，因为我们是同类。
出差去了一个山区里的小城市，没有网吧。
回来的时候，信箱里有楚的E-mail。
好久没有见你在社区出现，很担心。害怕你会突然消失，毫无征兆地，没有告别。
于是恍然到自己的心，不想再回避。
也许可以不必考虑结局，在这个冬季里，在彼此的角落里，可以互相拥抱着取暖。
那一晚，梦到了楚。
看不清楚的面容，独自坐在冷清的长椅上。手指间夹着他惯抽的三五，交缠着寂寞的姿势。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也许能够在这个浮华荒凉的城市里，期待并相信一场爱情。
可以和谁，彼此重复着纠缠、挣扎、拥抱，很多很多年。
第一次寒流到来的时候，我窝在家里的沙发看影碟——陈可辛的《甜蜜蜜》。
李翘坐在黎小军的单车上，摇晃着双脚，轻轻地哼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黎小军挽着小婷的手，眼光越过人群，落在李翘的脸上，表面平静，灵魂暗潮叠涌。
李翘追赶着黎小军的单车，在人流拥挤的街头。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哽在喉间，能够喊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
有时候，我们站在宿命的掌心里，暧昧而脆弱。
在BBS里见到楚的帖，蓝色的背景。
是他喜爱的颜色，感觉安全并温暖。
楚说，我们在安静的街角拥抱，然后忘记，回忆的气息留在拐角。
一切都已经慢慢散去，我还留在这里，等你。
关上电脑的时候，感觉心底的疼痛，和着窗外的曙色，渐渐蔓延开来。
我把火车票拿在手里，揣了又揣。
上面的名字，是楚所在的城市。
所有的风景一一从车窗外掠过，心里感觉平静。
塞了张CD在随身听里，轻轻地哼着。
“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我站在月台上，远远地，隔了千万重人潮，见到楚。
穿蓝色外套，灯心绒裤子，是我没有预想到的英俊与挺拔。
楚的手里举着牌子，写着我的名字，是BBS上的昵称。
就在那一刻，我的眼中热流滚滚。
楚和我，原来还是陌生人。
我从楚的身边无声走过，鼻尖闻到淡淡烟草味道。
属于前生后世的记忆。
月台上人群终于散去，我看到楚放下牌子。
我不知道那一刻，楚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转身而去的步伐，略微犹豫，然后坚定。
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把屋子里所有的墙壁都漆成明媚的鹅黄。
没有再去那个BBS，放弃一切往事的痕迹。
我曾经以为，年轻就是无谓。
可以一次一次失败，再一次一次重新来过。
但终于发现，爱情不能。
某天下班，路过一家面包房。
从玻璃门里隐隐传来曾经的老歌，“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想起当日的月台，楚最后放下的牌子。
背面写着：无论你见与不见，你所有的感觉我都明白，因为我们是同类。
在这一个午后，在熙来攘往的街头，我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