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雍穆贝勒
八
工作的事情不了了之,陈德通红着眼睛对我说谢谢,不想再麻烦你了。我看着他的神情,几近崩溃的神色,让人想起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下是无底深渊,上是万丈高窟,永远无法脱离无依的际遇。
小米整天地呜咽戚戚,似乎它知道自己被瑛许遗弃了,于是整天在陈德面前询问,是否他也要遗弃它。我说陈德,你得好好活下去,当初小米是你抱回来的,你得负责。陈德惨然地望了一眼小米,而后把它抱起来,说我带它出去走走。
我以为陈德是想和小米一起出去散散心,便说好。可是没有想到,半个小时之后,陈德一个人回来了。我说小米呢?他说,和我一样被人丢了。
本想责难一番,一只猫而已,何故将它也推进这出剧的悲里,况且小米一再地被人遗弃。但是陈德的脸上,弥漫着比我更痛心的神色,揪心的让人眼底发酸。我看着他的眼睛就明白了,原来他比我还要珍视小米,可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陈德与我都是再没有精力是养着它的,与其让它在这里忍受死一样的寂静,还不如放了它,看能否遇上一个好心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我说陈德,你把它丢在了哪里。陈德说,原来的地方。
小米不在了之后,家里就再没了任何的声响,让人窒息的空气,弥漫在房间的各个角落。momo来了邮件催稿,说只有一个月了,以往你不是这样。我说再过些日子就给你。可是却一直写不出来,抑郁的色调充斥满目,难以有高兴的色彩。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选择背阳的一面,否则现在,还可以用阳光来冲散房间的阴晦,有新鲜的空气。
陈德的精神开始有些紊乱,开始不停的问我小米呢?小米在哪里?
我说陈德,小米已经不在了。是你丢了它,你忘记了?陈德大声地喊,不是我丢的,是它走了,它走了。然后木讷着缓缓向他的房间走。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瘦的和初见时已经大相径庭。我知道,陈德口中的它指的应该不是小米,而是瑛许。
九
陈德有天突然问我要碟子听,我以为他是排遣心情,就说要仔细听,才能把那些坏情绪都听完。陈德没有言语,只说过两天还你。
我说没关系,多久都行,你不就在隔壁?
可是没有想到,陈德再也没还给我碟子。写稿到半夜,去客厅里倒水。打开灯,却发现暗红的液体渗过陈德的门,蔓延在门口的地方,象枯萎的玫瑰,柔软而孤独。
警察收拾了一切。我坐在沙发上,似乎一时间还不能相信陈德就这么不在了。但黑色塑胶的带子将陈德裹的严严实实,呈现给我不容置疑的事实。
简单的盘问,一切都很明显。殉情,这个离现代人越来越远的字眼竟然发生在这个前卫的物质男人身上。但陈德就这么做了,让我目瞪口呆。
陈德没有留下什么东西,他的父母来收拾的时候,只花了半个早上,用同样的一个黑色箱子盛着走了。
没有多言语,执拗地认为悲伤不是用言语可以愈合的。但看着他们一脸暮色凄凉的神情,还是说,多保重。
陈德的母亲没有哭,似乎泪水早已在得知陈德自杀后流光了。他的父亲回给我一个笑,是那种用尽全身力气才绽放出的笑,艰难的让我心酸。
默默地关上门。
门外是沉重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走下楼去。
象失血的心一层层下坠。
两天以后,警察局传我过去。以为是录口供,却没想递给我了一张碟子,说这是你的东西,你拿回去吧,没用了。
我拿着这张保留着陈德最后气息的碟子,凝视许久,上面竟还有些许暗红的痕迹。我知道,那是陈德的。在最后的一个夜晚,是这张碟子陪着他走过,并且看着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碟子,在我发现陈德躺在地板上的时候,一直被他握在手里。
选择了在午夜的时候将它放进CD里。午夜是我最清醒的时候,我想仔细的听,听上面是否会有陈德驻留过最后的呼吸。
熟悉的曲子,是很多个寂寞午夜里,我拿来自我安慰的音乐。一首一首听下来,似曾相识的节奏,但已经物是人非。
我在想,陈德在最后聆听它们的时候,心里经历了怎样的挣扎。他如何舍得死,如何舍得这一切,即使是感情上倍受打击,但还有那么多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可人去楼空,碟子里也就只有熟悉的曲子,一首接着一首的反复吟唱着。心碎的旋律,一切无从考究。。
窗外,午夜的天弥漫出一种异样的黑。开始起风,渐寒入骨。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背后却发出一阵细微的声音。我转过身,什么也没有。
但CD里却传来了陈德的声音。
森,瑛许嫁人了,他们早有婚约。我只是她寂寞的填补。你比我好,你的她只是杳无音信,但还有希望,而我,连希望都没有。
可是,我是最寂寞的。
风又忽然停了。
CD机传出了碟子,然后自己又收进去。红色的指示灯上读出play的命令。
我向窗外望过去,恍惚有身影从眼前掠过,然后消失了。
我大声地喊。陈德,是你吗?
没有人回答。
只有CD机里缓缓淌出的音乐。
是否我 真的一无所有
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
……
是否我 真的一无所有
心中的火再没有一点光和热
……
是否我 真的一无所有
昨夜的梦会永远留在心中
……
我忽然就明白了。
原来陈德的生命是如此空洞毫无内容。在寂寞午夜里醒来,我至少还有音乐聊以自慰,但陈德什么都没有。如同他房间里的摆设,除了必备之外,便一无所有。久而久之,人如其屋,感情世界也就贫瘠下来。当一次幸福突然来临时,他便站不稳,整个沉溺其中。等到瑛许忽然抽身,掉头离去时,生命也就抽空了。他如何承受的了这样大的转折,万丈高楼的孤独与往日的幸福焦灼其心,平日沉寂已成习惯让他又不能发言于外,于是动开死的念头也就不可避免。而这一个死字,一旦动了便犹如泄闸的洪水,只要有丝毫的裂缝便汩汩滔滔,再难收住,直到最后全部决堤。于是在那个寂寞的午夜,徘徊在生死边缘上的陈德,选择了用刀割开自己的手腕,鲜红的血如泄闸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最后将他淹没了。
难怪最后陈德将这张碟子紧抓在手,原来他是想抱住这最后一个安慰,可谁想,这张碟子给不了他这些。
但陈德有些事情是不知道的。比如我的女友早在五年前,就以为他人妻做了交换远渡重洋的条件,我同样是无望的。但我没有象他那样选择了死亡。这个世界上,爱情的确能让人一蹶不振,但也断不至于让人送了性命。
因为我知道,除了爱情之外,我们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还有很多很多东西是比爱情更为重要的。比如亲情。陈德在选择死的那一刹那,断然是没有想起他的父母,没有想到老年丧子会让年近七旬的人如何承受。白发送黑发何等的凄凉,是远非爱情的得失可比的。
但爱情比亲情更让人悲怆的,是对待亲情时我们从容沉稳,而爱情,却总轻易地让沉迷于它的人乱了阵脚,一时的意乱情迷便往往置人于死地,于是陈德的死也就显得自然。然而,对爱的虔诚泯灭了亲情,我们如何抉择它的对错与否。
打开电脑,将草稿箱里本多的段子删除了,并且清空。然后给momo发了封邮件,说对不起,这次得让你失望。我得好好想想。(未完待续)
编辑:莱茵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