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是我在一个旧书摊上买的,记得当时翻开书的第一页的时候就看见了卞之琳的《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当时的第一感觉是,由如此具有意境的诗句作为开头,其衍生出的故事必定很美,遂将它买了下来。
回去后继续往下翻,在书的第一段,叶兆言先生也这样的文字作为背景的铺垫:
“二十年代江南的小城是故事中的小城。这样的小城如今已不复存在,成为历史陈迹的一部分。人们的想象像利箭一样穿透了时间的薄纱,已经逝去的时代便再次复活。时光倒流,旧梦重温,故事中的江南小城终于浮现在我们的面前。”
读起来有点像王安忆的《长恨歌》中的某些片断,给人一种浓重的黑白电影的感觉,说不出是沉重还是惆怅。
或许在某个特定时期代表性背景的刻画上,作家的才华都有着惊人的相似表现。
想起了一首叫做《小城故事》的歌,完全不同的背景,完全不同的味道,却能折射出某些相同的心境。
我买的这本是90年代出版的,装祯很简单,也没有内容简介。所以,书读到这里让我很是期待,因为美妙的开头,因为淡淡的,如丝线般飘摇的唯美。
这种感觉,就像当今平面设计工作者经常使用的朦胧效果,把江南的山呀、斑驳的古宅呀、婀娜的女人呀,统统给他加上这个么遮罩,遮住了山上的乌云、古宅的垃圾和女人脸上的雀斑,看起来很完美。
我的自欺欺人被一位同事一下揭穿。这东西不就是几年前所谓的艺术照嘛,骗人的玩意。在人们依旧羞羞赧赧依靠照片招亲的年代,这玩意不知欺骗了多少人的眼睛和感情。
实际上,这可恶的表象才刚刚开始。
作者似乎没有那个耐心,他并不想让我的唯美心境维持多久。
前几页还没看完,甄家老爷子的死就使我脑子中的色彩一下子从《小城故事》转到了《大红灯笼高高挂》。
接下来,故事的情节在作者平淡的文字中急剧流转,甄家少东家乃祥和甄老爷子在淫字面前一个瘫痪,一个暴亡。到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没有任何的古典唯美情绪,甚至连甄家两个主人香闺纵欲的场面也很模糊。
很奇怪,我这时想起来的是《甲方乙方》当中,由葛优、徐帆扮演的那对抽着大烟的财主夫妻,阴沉沉的,压抑得很。
我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想象力。
我开始在脑中描绘《花影》的各个场面。灰白灰白的小巷子,怀抱孩子坐在门口的女人,穿着长袍、吊带衫或旧时马褂的男人们。咚咚响的木阁楼和木楼梯,漆纹暗淡的庭柱,梁山好汉聚义厅一般的祠堂。红漆破落的宅院大门,青苔滋溜的墙桓,残红褪尽的青楼灯笼。
我知道我的想象有问题,因为天是阴的。
那个年代的晴天,究竟是什么样子?
受了甄老爷子西门庆式死亡的影响,虽然作者一直强调这是江南,但我却没有任何办法将它和我过去所认识的江南联系在一起。我想起的是《孔乙己》、《祥林嫂》。虽然不是同一个地方,但大概,就是那个时代的风貌吧。
好像还缺了点什么。应该是书中所说的贴在电线杆上的花柳广告。
原来城市牛皮藓在那个时候就有了。
接下来的故事大概没有概述的必要。因为张国荣的死,使人们又一次回顾他的电影,包括《风月》,也必然带出叶兆言的《花影》。 [Page] 尽管,《风月》不是《花影》的全部,但是,它还是能满足很多人的期望,浮躁、新鲜、困惑、压抑、暴发、谦恭、嘲弄等等。
《风月》应该不是《花影》的翻版,我认为。所以,郁忠良不是小云,也不是查良钟。
我突然觉得妄自评价《风月》和《花影》所描绘的东西很愚蠢。叶兆言已经写得如此形象,张国荣和巩俐也已经让我们看懂了很多东西。
懂了,不代表明白和理解。就像哥哥的死。
所以我尽量挑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电影中、书中,那个二十年代上海的拆白党郁忠良和那个骑着自行车提着鸟笼说自己正在上学的小云,都能够很和谐的融进那个大宅子中去,教那个大小姐骑车,和他发生关系。他们都同样的让那个懵懵懂懂的男孩咬牙切齿,嫉恨非常。
郁忠良、小云和查良钟是三个不同的人。在两部不同的艺术作品中,他们发生着类似的故事。从故事上说,他们都发生的很自然。
我想,那个大宅子,那个大小姐,和那个怀甫,为何有着这样的包容性?
我在想,如果我是郁忠良(小云、查良钟),宅子里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如果是你呢?
书中不止一次提到了那个变成植物人的大少爷的眼睛。但是这个眼睛在《风月》中很茫然。
我在好多武侠书中看到,真正高明的武者,善于隐起自己的锋芒。他们平时的目光,呆滞,混沌。
大少爷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什么都知道?
作为艺术加工的一种手段,在某些男男女女的苟合面前,在大宅子天天发生着的新旧冲击面前,安排着大少爷这样一个角色是作家和编剧的策略。
我们不能忽略故事发生的时代,二十年代的中国。那时已经有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开始各种各样的救亡运动。
不知其他人是否和我想的一样,我很希望甄家大少爷只是躯体的瘫痪,他的脑子依然清晰。
那样,他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老婆的喜怒哀乐,闺中哀怨,以及它和查良钟的床上协定。
这时我觉得自己和十来年前那些旧王朝的支持者们一样。他们无不希望旧王朝在腐化的体制下依旧保留一颗清醒的脑袋。所以,要改良,要维新。
那些拿起枪杆子起义的人的确很伟大。因为要想冲破自己的最初想法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就像我们对瘫痪大少爷的最初期望一样。
看了一些影评,人们对张国荣和巩俐的演出存在着过多争议。《风月》好像还出现了一个“海外加长版”,耐人寻味。
看书的时候我就在想像小云和查良钟的模样。
小云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但又带着强烈的性格扭曲,接受了一些新事物但却又有着非常顽固的守旧气息的年轻人。
可是不尽然,小云出场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鸟笼。年轻人手里提个鸟笼不得不让人感到奇怪,特别是那个时代一个正在上学的年轻人。
查良钟则有点坏,是那种很吸引女人的坏。只是奇怪的是,读到查良钟我脑子里想起的却是《烈火金刚》中抗日大英雄肖飞的形象。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这样的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大概是当时肖飞的薄薄的微笑充满了机警和智慧。
查良钟应该也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应该都长得差不多吧?
感觉不是必然的,即使是看到类似的故事情节。一看到哥哥扮演的郁忠良,我就感叹陈凯歌的敏锐,叹息自己对作品颜色领悟力的苍白。
至少,在整部片子的观看过程中,我自始至终都有本文众多提到的那种朦胧感觉,或强或烈,伴随着故事的发展,书中的一幕幕在画面中出现,至少,哥哥饰演的《风月》没有书中所写的那么颓乱。
《风月》在票房上是不成功的,在影展上也是不成功的。人们说它是陈凯歌导演生涯的悲剧。
比起北京城里发生的《霸王别姬》,江南小镇的20年代应该更有市井的魅力。
至于激情的演出,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电影中发生,如果争议因此产生,那么评论界真是瞎了眼。
两位主角所饰演的角色,本身就赋予了这样的秉性,可叹的是,现在的不少人,还在用这样的一种眼光来审视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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