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郭德纲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听郭德纲的相声,是一种时髦。郭德纲的相声确实好听,扎实的基本功,不动声色的幽默,逗人忍俊不禁,赢得久违的笑声。这笑声是发自深心的,而不是郭德纲说的《论五十年相声之现状》里讽刺的那种在电视录制现场人为制造的虚假笑声。这很不容易,往深了说,这无异于相声界一场陈胜吴广式的造反。 郭德纲和他的相声,如今的咸鱼翻身,或者说那么多“纲丝”对于他的拥趸,给予他的掌声,其实,更多的基于人们对于相声现状的不满,呵气成霜的愤慨的聚集,终于凝结成郭德纲一盏漂亮的冰灯。这种不满乃至愤慨,是对听得腻烦的电视相声、晚会相声的抵抗,是对要办什么相声博物馆、相声MBA的学院化、经堂化的嗤之以鼻,是对相声演员的贵族化的嘲讽。 郭德纲是聪明之人,从他面对突然而来的拥趸和掌声的低调从事来看,他是知道的,并不仅仅观众是他的衣食父母,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热爱相声的人们的借题发挥,是对于以前所喜爱的相声演员移情别恋的背叛,是慌不择路的一种新的投靠。郭德纲这面旗,是这些人帮他打起来,聚蚊成雷,呐喊成阵的。从天桥乐的小茶园子,到如今的天桥剧场,虽然只有一步之隔,却是相声一个新时代的象征。在这个过程中,媒体更是不遗余力地推波助澜,许多根本没有到过现场没有采访过郭德纲本人的记者,写出的人云亦云的甚至是照抄不误的报道,铺天盖地,更是把郭德纲架在火上一遍又一遍地烤,烤得外焦里嫩,四处冒烟,蒸腾的热气,更是膨胀而缭绕成云,惹人眼目。 美国传播艺术学的教授,有名的《理解大众文化》一书的作者约翰·费克斯,曾经举过这样一个例子,美国那个时代风靡一时的电影《绿野仙踪》女主角的扮演者朱迪·加兰,这样一个穿着方格条纹布衣裳美国地地道道的邻家女孩的形象,被媒体和大众重新塑造成化装舞会上一个新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则是那时美国一种反叛社会的一个符号。费克斯称这样一种媒体与大众合谋的过程为“撕裂”和“外置”,他说,这种将原有的资源和商品中“创造出自己的文化,正是大众文化的关键处。”他指出:“大众文化必然是利用‘现成可用之物’的一种艺术。”可以说,郭德纲正是今天我们中国的朱迪·加兰。而郭德纲相声火爆的现象,正是费克斯所说的媒体与大众合谋的“撕裂”和“外置”下的大众文化现象。 因此,人们说郭德纲的相声回归传统,回归剧场,是一种剧场相声,并以为这是挽救眼下相声的出路,我是表示怀疑的。郭德纲自己说相声无所谓新旧,并将相声的标准降低,以为现在人们缺钱缺房缺德,而到剧场来听相声就是为了寻开心的,我也很怀疑。传统的段子,只能够是相声的一种,就如同英国老维克剧团,可以永远只演出莎士比亚的戏剧一样,成为一种品牌,却不能够成为英国戏剧的主流,也不能满足人们对戏剧的需求。 相声的出新和辉煌重铸,不能仅仅表现在现在郭德纲即兴式的幽默和现实挂角一将式钩连的对传统段子的稍微改造上面。无论侯宝林还是马三立等前辈相声大师,还是后起的马季、姜昆,他们优秀的段子,都没有失去对现实生活的讽刺批判。缺席于现实,只是生活现场的旁观者、逃逸者、得益者或收编者,这样的相声是走不远,走不大的。 所以,我说,眼下火爆的郭德纲的相声,与其说是剧场相声,不如说是媒体相声。 认识到这一点,郭德纲和喜爱郭德纲的我们,都会化绚烂为平淡,将躁动的心平静下来,让我们不仅拥有更多传统的、也同时拥有更多现代的好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