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平(广州媒体从业者)
演艺圈有人吸毒,本来不是什么新闻,可是每一次消息出来都会炸锅。很显然,人民群众早就看不惯了,端着大棒等你出来,出来一个灭一个,出来两个灭一窝。于是,歌手谢东吸毒案发,引发了一场大揭发和大批判运动,所有与毒品有关的明星都被挖出来游街示众,所有对明星的嘲笑、痛恨和愤怒都像恶之花一般盛开。
我感到奇怪的是,不仅仅是口无遮拦的网友如此,就连平日正襟危坐的报刊时评也按捺不住,近乎破口大骂起来,大谈吸毒事件反映了娱乐圈的堕落、糜烂,艺人有钱就手痒,明星没有吸毒的特权,等等。
明星当然没有吸毒的特权。在法律上没有,否则警察就不会造访谢东的家了;在舆论上也没有,否则大家就不会这么怒不可遏了。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倒是有更多接受群众举报和舆论监督的“特殊义务”。
吸毒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它所危害的,首先是当事人的身体和精神,其次才是社会危害,除非你认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给别人做榜样的,而自身生命没有价值。而且,吸毒所带来的更多是难言的痛苦。
为什么吸毒痛苦却不能自拔?科学家早已经作出结论:吸毒是一种脑病。抄几句医学解释:“吸食毒品到一定量后,中枢神经系统神经介质的分泌极不平衡,引发‘毒品记忆因子’的产生,造成机体一系列植物神经功能紊乱。美国全国毒品研究中心的兰施纳博士说:‘这就解释了毒瘾为什么是一种大脑疾病。也许一开始是主动接触毒品的,但一旦接触,你就不能对它说停止它就停止。接触是主动的,但停止从来不是。’”吸毒固然有道德和意志的问题,但对于瘾君子来说,它首先是一种疾病,所以戒毒要靠药物。但是我们更关心疾病背后的道德问题,尤其是明星,如果他们面临死亡,我们首先感兴趣的是,是不是艾滋病啊———如果是,那就一定是淫乱的报应,更何况吸毒这种糜烂生活的代名词!从疾病中挖掘社会道德,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美国有个批评家叫苏珊·桑塔格,因为自己曾经有过乳腺癌的经历,深感患者所受社会压力大过疾病压力之痛苦,专门写了两本书来研究这个问题,一本是《疾病的隐喻》,一本是《艾滋病的隐喻》。她研究了结核、癌症、艾滋先后承受的社会隐喻。这些病人都被暗示有人格缺陷或道德缺陷,“癌症被认为是这么一种疾病,容易患上此病的是那些心理受挫的人,不能发泄自己的人,以及遭受压抑的人———特别是那些压抑自己的肝火或者性欲的人。”患者由此而身败名裂,遭受“道德迫害”。
桑塔格说:“我一再伤心地观察到,隐喻性的夸饰扭曲了患癌的体验,给患者带来了确确实实的后果:它妨碍了患者尽早地寻求治疗,或妨碍了患者做更大的努力以求获得有效治疗。我相信,隐喻和神话能致人于死地。”在桑塔格看来,疾病就是纯粹的疾病。当然,社会学家有不同的看法,认为疾病有它的社会原因。艾滋可能和淫乱有关,吸毒可能源自精神空虚。但是感冒也可能来自生活不节制啊,艾滋却可能是输血的结果。就算有人因为生活空虚而染上毒瘾,就应该遭到唾弃吗?世界上大多数的罪恶,难道不是由非吸毒者犯下的吗?应该承认,有些人群离毒品更近一点,比如生活无着的边缘人群,比如演艺明星。既然我们对广大弱势群体都可以怀着同情和关爱,对已成病人的演艺明星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记住,不要妒忌,更不要咒骂,那是你心中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