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在电影创作上比较寂寞的人。我到内地来之后,惊讶有很多人对他那么敬仰。我想如果他知道,也会很欣慰的。
杨德昌逝世后我很关心媒体的报道,我发现大多发表感想的人都是与杨德昌先生不太熟悉的人。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在最近几年,与他交往的大多是与他电影有关的工作人员、他的学生,他反而与朋友的联络都很少。
我得知这个消息是在他去世那天的深夜,他的太太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几个好友,有位好友就给我发了一封email,很简单的几行字。我看到后非常伤感,很多记忆一并涌起,让我不知从何说起。
杨德昌先生的作品不多,很有才华,但是他是那种离群索居的人。我们交往甚密的时期是他在拍摄《青梅竹马》、《恐怖分子》前后,那时的他应该是比较活跃的,其实生活中的他是一个永远在思考却苦于表达的人,所以那个阶段对他来说也是难得一见的活跃。我记得那时候他还特意跑去教书,朋友们开玩笑地说他是想练习和别人沟通。但是后来他还是放弃了这种方式,依旧选择了他的孤独。
得知他去世的消息,首先映入我脑海的是他淡淡的微笑。这应该算是他招牌式的微笑,表面看上去是礼貌的、平静的,但是谁也不知道他的微笑背后在想些什么,可能背后酝酿的是他的尴尬,他的愤怒,这种微笑只是他面对世界的一种保护色。其实他的这种与生俱来的性格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创作的速度,因为电影创作沟通很重要。
其实得知他要拍动画片的消息,我并不感到吃惊。因为他很喜欢用画画来表达他的想法,《阿童木》日本漫画家手塚治虫是他最崇拜的漫画家。他很有画面的感觉,但是不懂得如何用语言去表达,所以如果《追风》拍出来,一定将是一部让人很受启发和深思的作品。
我不是适合讲述他最近几年生活状况的人,因为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事实上他与很多朋友都没有联系,能够与他相处的都是与他所创作的电影有关的工作人员,还有他的学生。2000年他的身体查出有问题的时候,很多朋友并不知情。再加上之后总是有人出来否认,他也曾在戛纳电影节上现身,大家都没太在意。但是这段时间他与朋友的交流已经越来越少了,经常会听到有朋友说,怎么又找不到他了?但是很多人也不会太去追问,因为大家都很尊重他想要的那种方式。其实他并非是在近几年有自闭的倾向,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不愿意表达,宁愿选择这种单纯的组合方式。
不过杨德昌到后来选择这种生活方式也是有一定原因的,他的经历颇有戏剧般的曲线性。当时在台湾,他的作品获得认可是在技术制作方面,因为当时的台湾电影连实现同期录音都没有;在艺术创作上,他的作品是站在一个高度上对社会的一种关照,这在当时也是很超前的,不被人理解;而在国际影响力方面,当时国外都把华语片当成是一种异国情调的东西来看待,而他的题材、电影语言比较现代,在外国人看起来并不那么艳丽,有些曲高和寡。这两方面的因素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他认为别人对他作品的认可度根本达不到他想象中的地步,所以后来他有些自己跟自己叫劲。其实他创作最为旺盛的时期,反倒是他内心最为寂寞的时期。
他是一个在电影创作上比较寂寞的人。我到内地来之后,惊讶有很多人对他那么敬仰。我想如果他知道,也会很欣慰的。
陈国富口述(台湾著名导演、杨德昌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