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冠英
我祖籍姑苏,却生长在黄海之滨。解放前,苏北的中小城市与苏州相比,那是差远了。每当我从古诗词中读到描写姑苏风貌时,总会掩卷遐思,向往不已──
“烟水吴都廓,阊门驾碧流……”
“世间乐土是吴中,中有阊门更擅雄……”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
诗人们以最优美的文字,勾勒出一幅幅吴门画卷,这些都成为我少年梦中的追寻。
直到15岁那年,我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我随母亲一起乘火车来到了魂牵梦萦的苏州──我的家乡。从陇海线的连云港起程,那时先要到徐州转津浦线到浦口,然后摆渡过江到中山码头,然后转乘由下关始发的沪宁列车才到达苏州。
1940年时苏州城内没有汽车,没有柏油马路,更没高层建筑,清一色的弹石路,路上行人都显得那么悠然自得……狭窄的小巷里偶尔也有两辆自行车相遇,彼此自动招呼以免碰撞。街上看见黄包车特别多,经常是二三艳妆少女同坐一辆招摇过市,也是一道独特的风景。小街小巷里,到处可见茶馆店,点心店,有的茶馆里还设书场。这对听惯了激昂高亢的梆子、坠子的我来说,婉转缠绵的苏州评弹似有“此曲只应天上有”的感觉,耳目一新。
我与母亲到苏州后住在齐门的叔父家里,每天清晨,农妇们进城贩卖自家的农副产品,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金花菜──马兰头!”“阿要扎底线来棉纱线──”又甜又糯的叫卖声就就像在唱歌,以简谱配之极其悠扬,与北方那粗犷豪放的叫卖声相比,更觉一种纤柔与温馨,难怪称此“吴侬软语”。
叔父家的电灯泡坏了,我去北局逛“大丸百货商场”(即今天的人民商场)时,原打算买一只带回去。不料,一位年方及笄的女售货员接待我说:“伲嗳答格电灯泡,要拿旧格来调格呀。”那声音甜美,听起来又糯又嗲,听得我一时如痴如醉,竟不知所措起来……女售货员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讲一遍,然后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被她笑得红了脸转身离去……
说实在的,我当时还是一个未达弱冠的男孩,绝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念,不过仅是对乡音情深而已。但那以后,我确实暗暗许愿:将来非讨个苏州娘子不可!
若干年以后,我真的如愿以偿,娶了一位与我几十年相濡以沫的姑苏佳人。如今当年这位“惹得吴娃笑语频”的佳人,也已成了古稀好婆了。然而,乡音依旧,乡音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