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过西藏的历史和文化的人不得不承认,西藏长期处于一个相对隔绝的地理环境,与中国其他部分的联系、特别是与汉族聚居的中原地区联系较少。一般人都注意到了不利的交通条件,由于西藏与内地相隔遥远,加上地处世界屋脊,重重山脉阻隔,气候条件恶劣,人员和物资交流极其困难。却往往忽略了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不利条件--高山反应。
其实,先民最就注意到这种奇特的现象,二千年前就记载了高山反应。在《汉书·西域传》中记载了公元前1世纪末杜钦叙述从皮山至县(悬)度交通状况:
起皮山南,……又历大头痛、小头痛之山,赤土、身热之阪,令人身热无色,头痛呕吐,驴畜尽然。……二千余里乃到县度。
皮山在今新疆皮山县一带,县度是指今塔什库尔干西南的喀喇昆仑山和中亚的兴都库什山,所以大头痛、小头痛之山应该是指新疆境内的昆仑山和帕米尔高原。这一带的海拔已在4000米上下,一般人到了这里都会感到头痛。而且随着高度的增加,头痛的症状还会加剧,所以才有了相对于小头痛山的大头痛山。尽管当时还不知道高山反应的原理,但却形象地抓住了高山反应最明显的特征--头痛,而且已经注意到连牲口也受不了。
在《旧唐书》的《吐蕃传》和《侯君集传》都记载了贞观九年(635年)侯君集和李道宗追击青藏高原东北部的吐谷浑时的行军路线:侯、李从南路进军,翻越了汉哭山,在乌海给马饮水,经过了二千多里荒无人烟的地方,又经过星宿川,来到柏海。乌海即今青海省的苦海,星宿川即今约古宗列渠,而柏海即今札陵湖和鄂陵湖。侯、李的军队是在翻越了汉哭山后到达乌海的,所以汉哭山应该是今天的鄂拉山,海拔也接近4000米。值得注意的是“汉哭山”这个名称,唐朝的军队首次深入,自然只能沿用当地原来的地名,而且唐朝人不会采用这样不吉利的地名。如果唐朝人音译当地地名,也不会用这两个字,所以只能是根据原有地名意译的。我推测大概是由于汉人到了这里都会因高山反应而难以坚持,加上远离故乡,往往会绝望地哭泣,所以吐谷浑人才如此称呼此座山。
与交通条件一样,高山反应曾经长期影响了汉藏之间的交流。与其他民族相比,汉藏地区之间的相互迁移要少得多。唐朝是与叶蕃交往较多的阶段,但从现存的历史资料看,人数也很有限。而且除了文成公子一行和少数使节是主动前往的外,其他都是被吐蕃军队俘虏的唐朝军人和被强制迁移的平民。
今天的医学知识已经能够解释产生高山反应的原因,所以一般人都有思想准备,心理负担不大,加上有吸氧等辅助手段和急救措施,较少出现意外。但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高山反应就会给人们带来严重的后果,不仅不能作及时和适当的防治,而且会造成心理上的恐惧和惊慌。
由高原来到平原后产生的不良反应同样如此,由于吐蕃人长期习惯于吸入含氧量低的空气,一旦吸入含氧量高的空气就会产生“醉氧”反应,也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节才能适应。这也大大限制了历史上吐蕃人的迁移和活动范围,并且曾经挽救过大唐帝国的命运。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十月,吐蕃的二十万大军攻陷唐朝的首都长安(今陕西西安),唐代宗逃往陕州(今河南陕县),副元帅郭子仪退守商州(今陕西商州市)。可是15天后吐蕃却仓皇撤出长安,退守今甘肃境内。关于吐蕃突然撤退的原因,史书上只说了两条:一是唐朝有人选了二百骑兵渡过浐水,对吐蕃军队扬言“郭令公(子仪)的军队快来了”,引起吐蕃人的恐慌;一是少将王甫带了一批“恶少年”在御苑中敲鼓喊叫,吓得吐蕃军队连夜撤退了。这两条理由显然是不合情理的,因为在这以前郭子仪刚败退,并不具有使吐蕃闻风丧胆的威力;吐蕃占据长安后,立唐朝的广武王承宏为帝,还封了文武百官,已作了长期打算,岂会因为少数人的骚扰就吓得连夜退兵?即使当夜产生混乱,唐兵并没有乘势追击,吐蕃人弄清情况后完全可以再返回。实际上,唐朝人并不知道吐蕃这次突然撤退的真正原因,只是想当然地将两次偶然事件夸大地联系起来了。从吐蕃的占领区以后一直稳定在陇东高原一线看,他们显然不适应关中平原这样低的地势,所以当第一次进入长安不久就普遍出现了头痛等不良反应。面对这样原因不明的灾难,吐蕃人当然极其恐慌,所以才会不战自溃。
这一事件给吐蕃人留下深刻的记忆,所以他们再也没有进入平原。在吐蕃的极盛时代,它的疆域包括四川和云南西部、青海、甘肃和新疆的大部分以及相邻的中亚地区,它的兵力足以抵挡新兴的阿拉伯帝国军队,却没有再试图进攻关中。
要是吐蕃人没有遭遇低海拔反应,要是他们了解这类反应的原理,再在长安坚持一段时间,中国的历史就要重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