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吾提是最后一位库车王。
我们去拜访他时,他早早在家门外等候,将大家请进屋内。从他脸上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知道我们要来采访他,似乎胸有成竹,做好了接受采访的准备。近几年,知道库车王的人越来越多,经常有记者来采访他,他大概也熟知人们想从他这里知道什么,所以他显得很从容。
从外表上看,达吾提颇有奇人之相,他的一双耳朵很大,比常人的耳朵要长出很多,他的右腮有一颗痣,颇引人注目。他与我们说话的时候,牙齿在不断相碰中发出声响。听着他牙齿发出的声响,让人感到岁月在一个人身上似乎要开始说些什么了。按说,他己经是一位81岁的老人了,但他的精神却很足,加之穿着一件十分整洁的西服,所以他看上去很有活力。
他一生中经历的事情很多,他一一说来得需要很长时间。又因为他是一个把一切都看得很平淡的人,所以,不论谈到什么,他都不激动。
自1995年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姬去世后,达吾提就成了中国目前健在的最后一位王爷。他的一生,经历了库车王家族最后的辉煌、没落和无奈。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巴郎子,一跃成为万人注目的“库车王”,但正因为这一个特殊身份,使他的一生中充满了大悲大喜。其中有7年竟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达吾提出生于1927年。他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遭遇了与亲人生死离别的凄苦,但他还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听人们后来说,我出生时眼睛就大大的,很机灵,大家都很高兴。但那一刻,我虽然出来了,母亲却没有了了。”母亲生他时难产,折腾了四天四夜,生下他,便撒手人寰,离他而去。但随着他的出生,他早己在家族设计好的命运中一步步的变成另外一个人。
当时任库车王的麦夫斯王是达吾提父亲的大哥,已结婚多年,但妻子一直没有生育。按当时民间的一种说法,如果妻子不生育,可从别人家抱养一个孩子,这样就可以引来福气,妻子会生下孩子。麦夫斯王有无孩子直接影响他以后继承王位的问题,所以,麦夫斯王在达吾提还没出生时,就与达吾提的父亲商议,等达吾提长到两岁后,抱到王府去。“父亲失去了妻子,现在儿子又要被抱走,他很伤心,但为了库车王大家族的利益,他还是同意了。”达吾提说着这些往事,时不时嘴角会露出一丝笑容。到了他这个年龄,回忆起童年往事,不论好与坏,都已经成了一种经历。
两岁多的时候,达吾提到了王府。王府的生活条件很优越,有专职的人员照顾他。到了4岁,他被送到一所宗教礼仪学校学习经文。之后,他又到库车县上小学,直至初中毕业。应该说,麦夫斯王在达吾提童年时就已经寄托了让他将来继承王位的愿望,对他严格管教,在他身上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则使他有了一个很好的成长环境,对他今后的人生立场、学识都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1937年,麦夫斯王被盛世才抓走,库车王府一夜间凄冷苍凉起来,所有的家产被充公,历代清政府委任库车王的文书也被收走,致使库车王这一特殊的家族从此失去了珍贵的历史资料。无奈,达吾提只好回到父亲的家中。在这10年中,父亲重新娶妻生子,又有了7个孩子。于是,达吾提和这个7个同父异母的弟妹们生活在了一起。
14岁那年,达吾提的命运突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接到通知,由当时的督办公署批准他为第十三代库车王。其实,这是盛世才为了加强对新疆的统治,实施的一种-手段。一批新疆的王公,阿訇一夜之间又有了社会地位。
有时候,人的命运变化是不可预知的。达吾提刚刚接到任库车王的通知后不久,库车县的县长又亲自上门通知他,盛世才让他到迪化(现乌鲁木齐)去上学。为使他能够顺利到达迪化,县上在财政经费紧张的情况下,组织县上的文工队演了两场节目,给他凑足了路费。到了迪化,盛世才亲自接见了他,通过与他商议,指示督办财政每月给他发放25块大洋作为上学的生活费用。实际上,当时只有14岁的他,根本不知道钱对自己的重要性,当时是盛世才先问他一个月需要多少钱的。他没怎么细想,只按最根本的生活需求,说20块大洋就够了。盛世才考虑到20块大洋有点少,就又给他加了5块。就这样,达吾提在迪化顺利上完了高中。
1946年,达吾提在毕业即将返回库车前,经过多方打听,找到了曾经关押过麦夫斯王的监狱,但只找到了麦夫斯王的几件衣服。另有盛世才在1933年接见麦夫斯王时的一个嘉奖奖状,上面有麦夫斯王的一张大照片。一股酸楚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他知道麦夫斯王已经不在人世了。
回到库车,他和家人一起将库车王府修建了一番,开始靠种庄稼过日子。直到20岁,他只知道自己是库车王,但对别的事却一无所知,人们见了他仍像小时候那样称呼他为“巴郎子王。”
-进疆时,好多人都动员他跑到别处去,但他没有跑。因为在这之前他听说-党坚持真理。-党解放新疆后,他积极主动交待了自己家族的历史,揭发了许多黑暗的事情。政府将他安排在库车县银行工作。包尔汉发布新疆部队起义后,消息传到库车,达吾提激动万分,将红旗挂在了银行的大门上。后来得知,他是全库车第一个挂红旗的人。他经历了家族太多的痛苦,他渴望过上新生活,所以,在-形势急迫演变的关头,他反而能够冷静地判断事实,做出了对自己的一生都至关重要的选择。
解放后,达吾提坎坷几十年,一直到现在。人们怀着好奇心来看他,倾听他的身世和经历,但他很平静,似乎几十年的大起大落已完全属于过去,他和人们一样,也只能靠回忆走近往事。
其实,一个人经历得多了,便会荣辱不惊。
稿源:《新疆经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