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湾离北京不远,从京东的通州往东再往南。通州古时是北京的门户,在没有汽车也没有铁路的年代,纵贯南北的京杭大运河是客货运输命脉。听说在最早的元朝时商船是能直接进到北京城里的什刹海的,有人描写过当时那儿人来人往、卸粮装船、桅杆如林的场面。可后来城里人越来越多,也不知怎么的水越来越浅,能通航的河段也就越来越短了,最后航运的终点就改在了距京城几十里地的通州,通州城外的张家湾、里二泗、河西务等镇子都是因航运而繁荣起来的运河码头。
时过境迁,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如今通州这一段运河早已是水浅泥淤,行船已成往事,新修的一条条铁道、公路又不和张家湾挨着,那儿当然慢慢地也就没多少人去了,在那儿的但凡有点儿办法的也逐渐地搬走了,那里就不再有多少钱建新的,同时也就不会有多少心思去拆旧的,那么就会有一些值得一看的东西保留着。
我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就到张家湾去了。
张家湾镇上主要就一条街,很长很窄。走进街口不远,就看到一座高大的清真寺。说它高大,是和街上其它房子相比,街上以老平房为多,几乎见不着楼,那清真寺的大殿高出周围的建筑一头。
走到那清真寺的门前,要经过一大串卖牛羊肉、卖烤鸡、卖烧饼吃食的摊子,大都挂着阿拉伯文的清真招牌,也有卖鞋、卖袜子、卖日用小百货的,一直堵到寺门。
寺门朝南,门前立着块牌子,写着寺内有墓碑刻石的业务,特别注明“回汉皆宜”。进了门果然见摆着好几件完工的活儿,大概是等着业主来取,有一块上面刻有“2001年10月 主麻日”的字样,想必是回民了。里面是个小一点的套院,门朝东,垂花式样,门前有棵很粗的国槐,大概有几百年树龄了。门两边的粉墙上左右各漆成一块黑板,一边写的是主麻日诵的经文,一句也看不懂,大概是阿拉伯文的汉字注音。另一边写的是每天五次礼拜分别的名称,也是汉字注音,还有就是本月“乜帖”的人名单和数目,有10元到1000元不等,我想这可能就相当于佛寺里的善款吧。
正要往里走,从大门旁的浴室里出来位戴白帽的老者过来打招呼,告诉他只是来参观的,老者很和气地说那就随便看吧,这寺有四、五百年了,可房子是前几年重建的。我问那原来的房子呢,老人说拆了,拆了重建了,这全是照着原来那个样儿新建的。
很有些失望地往小院里看了看,不过是座典型的传统四合院而已,到也小巧精致,花木扶疏,回廊抱厦俱全,可既然全是新建,也就没什么看头了。迎面的大殿门前摆着几双鞋,能看到有些戴白帽的回回跪在那屋里行礼。
外院还在大兴土木,也不知要建成个什么。不过在新建的清真寺中,能建成这样也就算不错了。纯正的中国古典式样,做法还算地道。在北京有的郊县我就见过有新建的清真寺完全用尖券、大蒜头穹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中亚呢。那种不顾环境地域一味自顾自的生硬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我们业内有一位蜚声中外的前辈曾说过,就是建在美国唐人街上的房子也首先应该是美国的房子,然后才能带一点中国味道。我没去过任何一条唐人街,不知道那里的房子看上去到底更像是美国房子还是像中国房子,反正我自己是不喜欢在任何一个城市里看到与周围环境不搭界的那种像舞台布景似的建筑的。
这么说起来张家湾的清真寺应该是不错的,完全溶化在了中国北方小镇的环境里,很美也很协调。我想这也许应当归功于几百年前的那位工匠,因为那位老人说了新寺是照着旧寺盖的。
张家湾的街挺热闹,店铺一家挨一家,卖什么的都有,光照相馆就有两三个。以杂货店为多,很大很高的房子里架子上、地上都摆满了各色的盆盆罐罐、锅碗瓢勺,也有炉子烟囱、笼屉铁锹,柜台上则是一排排布匹、一摞摞的布鞋和胶鞋,还有也不过就是各种牌子的牙膏肥皂。反正整个就是一个我童年时代商店的活化石,连那个上个年纪的售货员懒洋洋地靠在那儿听收音机里评书节目的劲儿都像得不得了。
这么个小镇子上,能养得住这么多的商家么?可还都这么悠闲地开着,怡然自得。
快走到街尽头时拐进一条小巷子去,两旁就全是住家了,临着路的墙刷成蓝白相间的颜色,从敞开的院门里可看到家家种着一院子的花。路走下去就是河,河跟这个小镇紧挨着,河上有座很古老的三孔石桥,铺地的石块早已踩得坑坑洼洼,每根石栏杆柱上刻着个狮子,有好几个狮子脑袋已给砸得剩了半个,而石栏杆也差不多只剩一半了。桥头上有碑,写着这桥的名字“运通桥”,还是市一级的文物,和桥头那截仅存的城墙一样。
那青砖的城墙只剩下不足10米了,有种说法是用修紫禁城剩下的砖砌的,想必当年运河通航时这张家湾也是个数得上的所在,有城有墙有码头的很是气派。
今非昔比,好汉不提当年。桥下那不知和大运河有何血缘关系的河早已经是又窄又浅,北京的河现在不干掉就算够意思了,哪还敢想什么行船?连这硕果仅存的一截城墙,不要说蜚声中外的山西平遥,就是比起我在北京周遭见过的鸡鸣驿、榆林堡等也都差得很远。
不过到底有座清真寺,有条街,靠着街还有条河,河上有座石桥,尽管桥下已经没有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