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井
原本以为,龙井那儿应该有一口井,一座龙雕,“犹抱琵琶半遮面”地隐在一片茶林里。虽然自己也觉得希望渺茫,但还是忍不住要说与朋友听,因为喜欢听他们半嗔半笑地赞我一句,你,像个孩子。
宛若世间最美的音乐。
据说好的茶叶是应该根根竖立在水中的,轻悄地探着脑袋,活泼地舒展着腰肢,生生地汲了水的灵气,重回到她俏丽的生命里去,等待着那一个知己的出现。
可是,我们的行程太匆忙了,也或许,是我们的心太过匆忙了。还不及好客的农妇沏出第二、第三杯的茶香,我们已来不及地直奔九溪十八涧而去。
许是新开发的缘故,一路上人迹罕至,偶尔有一幢稚拙的小木屋立在路边,住着寂寞的养蜂人。说是路,其实不过是被踩平坦了的泥路。就好像那些架在溪流上的桥,说是桥,不过是几块高低不平的石块零星地点缀在水间。那故意被打磨得凹凸不平的表面被水一沾,脚踩上去,就只有打滑的份了。吓得我跨了一步便死活不肯跨第二步,将一脚悬在半空犹如与生命儿戏。看到朋友在前方不仅要顾住自己,还要高难度地别过身体挽救不争气的我,不由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样一路大呼小叫,要死不活地走了半程就软了腿,看见一座蜂房,连忙如获大赦般飞奔过去。朋友说,力气全是给你喊完的,这会儿还喊,还喊。
才不管他们的责难,一时间“爷爷长爷爷短”的讨好起那个养蜂的老汉来。许是很久没有人说话吧,老人竟好心地搬出了屋里的板凳。憨厚的他并不多话,只是看到我们累倒在椅子上尤自不肯停下斗嘴时,会忍不住呵呵的笑。
啊,你看你看,朋友突然高呼起来。顺着手指的方向而望,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飞骑着脚踏车向这边行来,黑瘦黑瘦的脸,闪着忽隐忽现的灵气。行近溪流时他并不停下来,反而更加猛踩几步。然后就看到脚踏车如疾矢般行过了满是鹅卵石的溪床。孩子索性撒开了双手双脚,张牙舞爪地兴奋叫喊,就这样一路颠簸到向更远更远的地方冲去了。
而生命之高潮,亦就在那一撒手间了吧。
到底是小孩子,没心没肺的,万一跌到水里面,看他怎么办,我忍不住要感叹。
那要怎么办,一尺来深的水,至多湿了脚,要走的话,还怕爬不起来。从不作声的老人突然发了话。
忽然想起张爱玲,她买菜的时候,最喜爱见将脚踏车踩得如杂耍般的孩子,一撒手间,抛去多少凡尘俗事。就像那时她的笔,有一点阴冷有一点逼仄,却真正是张扬着自己的姿势。她教谆着我们,出名要趁早,晚了就毫无乐趣可言了。真正是孩子气的话,连求名求利,也只为逞一时快意。
所以人年青的时候,都喜欢看张爱玲的书。只是喜欢的时候,多半还不懂她。到现在,已经开始对苏青小说里的咸菜黄鱼感兴趣了,回过头想想那个苍凉手势的背后,其实透着张爱玲对生命这样的热爱与景仰。
告别的时候,老人赠与我一瓶蜂皇浆。他不说什么,我也不再推辞,只是将灵隐求来的一串佛珠默默放在他的手心。天涯茫茫,或许永不再见。但只在那一瞬间,我已记取很多很多。